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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中国资本有节制的慷慨

 

2月3-5日,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Cristina Kirchner)应邀对中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这是继去年7月习近平主席访问阿根廷后,中阿两国高级领导人之间又一次互访。

正如福克斯新闻所评论的,人们对这位拉美左翼女总统不顾腿伤,如期完成中国之旅并不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在拉美,这种争先恐后对中国展开敦睦外交的左翼领袖并非只有她一人:不到一个月之前,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访华,并带着75亿美元新增贷款满意而归,使得厄瓜多尔在中国所借债务累计已逾100亿美元;同月稍晚,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发表公开讲话,表达对中国向委内瑞拉“投资200亿美元承诺”的感激,尽管许多分析家都认为这个“承诺”带有很大水分,但自2007年以来中国已成为委内瑞拉最大、最重要投资者,贷款和投资总额可能逾500亿美元,却是有目共睹的。

和这些国家相比,阿根廷显然更需要中国的资金:一方面,和资源丰富的厄瓜多尔、委内瑞拉等拉美伙伴不同,阿根廷虽然“祖上曾经阔过”,却是个以农牧业为主的国家,相对缺乏和中国构成贸易互补的“硬通货”;另一方面,尽管看上去委内瑞拉的贷款环境似乎更成问题,但那个“剑走偏锋”的拉美国家更多受的“皮外伤”——而阿根廷却是内伤。

即便那些对委内瑞拉给出更多“差评”的分析家也不得不承认,石油可探明储量高居世界前列、且开采成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委内瑞拉,之所以弄到债主纷纷拂袖而去的地步,更多是出于政治而非经济、金融因素。所谓政治因素,无非内、外而因,包括内部行政治理能力、政治安定度、政策和市场稳定性,以及国际关系等,但凭借其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想还还是能还得起的”,且在一些问题理顺后也未必不能实现债务和投资来源多元化;而阿根廷的情况则完全两样——除了和英国因历史问题积怨难平外,基什内尔政府和大多数工业化国家的关系都很正常,之所以借不到钱,更多是出于纯经济、市场和金融因素。

早在2001年金融危机中,阿根廷在IMF等的推动下实施“休克疗法”,并累计签下超过1000亿美元的违约债务。2005年和2010年,阿根廷政府曾两次提出债务重组,债权比例92%的债权人接受了重组方案,但 由NML 和Aurelius 组成的“秃鹫基金”等两家垃圾债权投机商拒绝接受,自2005年开始上诉美国纽约联邦法院,要求阿根廷政府全额偿还债务本息。

2012年11月21日,美国纽约联邦法官托马斯.格里塞判定,阿根廷政府必须在当年12月15日前向指定托管账户存入13.3亿美元,以偿还未接受债务重组方案债权人的违约账务,结果阿根廷在逾期、展期后均未能实现新的债务重组,从而令该国在11年后再度陷入主权债务违约的泥淖,并因此不仅政府财政濒临破产,且几乎无法在正常国际资本市场获得经济发展和基础建设所需的贷款。

通俗地说,委内瑞拉等国依赖中国投资的原因“一半对一半”,既有“别人不愿借”、也有“不愿借别人”的因素;而阿根廷则不然,除了中国或仍在“画大饼”的金砖国家银行(也有很大中国元素在内),它几乎没别的什么指望。

当然,阿根廷是南美所谓“ABC”(阿根廷、巴西、智利三国首字母,表示它们三个国家是南美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地缘政治地位重要,中国在拉美这个美国传统后院是后来者,只有通过大手笔的投入和积极的竞争,才能从别人“口中刨食”,正如美国波士顿大学拉美问题专家凯文.加拉格尔等所言,即便对自然资源“胃口”有所下降,仅仅为了获得市场份额,对拉美的大手笔投资对中国而言也有其重要意义。

当然,阿根廷也并非没有吸引中国投资的本钱。

作为传统农牧业大国和农畜产品出口国,阿根廷一直是中国重要的谷物进口来源之一。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民众生活水平提高,对农副产品的需求与日俱增,从阿根廷进口的农副产品不论数量、种类都大幅增长,并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阿根廷农牧业产业结构:因为中国成了“大主顾”,而“大主顾”最青睐的产品不是牛肉或谷物,而是大豆和豆油,潘帕斯草原上许多农田、牧场变成了大豆种植场,许多养了一辈子牛、种了一辈子小麦的阿根廷农户摇身变成了大豆种植专业户,如今的阿根廷成了世界第三大大豆种植国,而中国则是世界上第一大大豆进口国,去年全球73%的国际市场大豆进口份额被中国占据,总进口量高达7000万吨,同比增长17.5%,今年也可能增长5.2%。正如一些阿根廷大豆业者和经济观察家所言,中国的大豆需求让阿根廷在一片“债务寒冬”中感受到难得的暖意,也让失落已久的阿根廷农户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自己的体面。

对中国而言,随着制造业产能过剩和欧美传统市场回暖缓慢,开拓新的市场也至关重要,而阿根廷毕竟是拥有4100多万人口的大国,历史积淀也让他们具备一定的消费意愿和能力,彼此间存在“擦出火花”的前提条件,而农副产品虽非“紧俏物资”,但对于中国这个人口大国,在转换食品(肉、蛋、鱼、奶等)消费量大增的背景下,确保来源多样性,对“粮食安全”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阿根廷也可以成为这张“粮食安全版图”的重要拼图。

作为左翼总统,基什内尔上台后一直希望通过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拉动经济,促进就业,摆脱阿根廷持续十多年的经济颓势,但这些项目所需的巨额投资,是债台高筑且金融信用狼藉的阿根廷政府自己无力解决、也难以依靠传统国际融资渠道获得的,因此自去年7月习近平主席访问阿根廷起(甚至更早),该国政府就努力争取中方投资,去年双方签署了包括水电、船舶、铁路交通等方面的20多个协议,总价值达75亿美元,其中包括圣克鲁斯省44亿美元投资和其它省两座共计21亿美元投资的水电站,价值4.23亿美元的11艘货船, 以及阿根廷第四座核电站等,而此番基什内尔访华,据悉双方进一步敲定了融资建设前述两座水电站和铁路建设项目的协定,总金额达68亿美元,但尚无法证实这68亿美元在多大程度上包含此前各项协议的款项。

对于中国而言,阿根廷是“一路一带”版图上一块虽非举足轻重,但也分量不轻的版图;而对于基什内尔而言则更不言而喻——作为一个靠民粹上台执政的左翼领导人,她当然知道维持民粹需要的是“派糖”,而“派糖”是需要花钱的。她在结束访问时发表推文,称“漫长但非常富有成果的一天结束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不止一个人不断发出提醒,让各方都不要光顾着高兴,而忽略了风险和变数。

如前所述,阿根廷当前处于债务危机状态,且国际金融信用纪录相当糟糕,在这种情况下,对该市场的注资不可能不存在相当的风险性——毕竟阿根廷出现主权债务危机已非一次,且每次都伴随着更多的信用“负能量”,和委内瑞拉不同,阿根廷在国际上的人缘并没那么坏,在这种情况下,借不到钱自有借不到钱的道理,而这些道理对中国未必就会例外。

值得警惕的是,和其它拉美国家不同,阿根廷历史上曾是世界排名前6的发达国家,尽管如今落魄已久,但朝野间一直不乏一种盲目的优越性。彭博社指出尽管在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中处于弱势,阿根廷却仍然曾多次贸然对中国输入该国的产品(如纺织品、厨卫产品等)发起WTO诉讼,或实施“双反”,最终迫使中国于2010年以“农残超标”为由暂停进口阿根廷豆油,布宜诺斯艾利斯屡屡发生的、针对华人商铺暴力事件,已让许多中国商人对该国市场敬而远之,而此次基什内尔访华前和访华期间的两件花絮,也让人不由得不担心,这种“居高临下”的错位感,会否影响中阿间经贸合作的良好气氛。

1月31日,基什内尔发表推文,称访华行程十分重要,“不管坐不坐轮椅上不上夹板,中国都在等着我们”,这固然表明其对中阿关系的高度重视,却也流露出“是中国有求于阿根廷而非相反”的潜意识优越感;2月3日,她又在推特上对中国人口音能否发好“R”作出嘲讽,以至于吓坏了的阿根廷商贸界人士、农民和普通网民纷纷抱怨“上门求人放贷怎能如此不识趣、不懂礼仪”。

中国东道主当然不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而计较,但正如许多分析家,如《世界-美洲对话》栏目《中国与拉美间对话》节目导演玛格丽特.迈尔斯等所言,对于拉美投资市场金融和风险并存这一点,中方和任何一个主要国际投资者一样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中厄、中委内投资项目许多都雷声大、雨点小,此次基什内尔访华虽然调门很高,但迄今透露出来的重要合作项目,却大多是早已成案的旧项目延续,这表明中方正如前述分析家们所言“再有钱、其慷慨也是有节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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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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