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被“谋杀”的经济

3月18日，北非地中海之滨的国家突尼斯，著名旅游景点——突尼斯城巴尔多博物馆Musée du Bardo爆发恐怖袭击，两名恐怖分子身穿运动服，手持AK自动步枪，混在游客当中挤入人群，然后突然开枪扫射并挟持人质。经过4小时对峙和交火，两名恐怖分子被击毙，另有19人死亡、44人受伤。这是自2002年杰尔巴岛犹太教堂自杀袭击案（21人死亡，其中外国游客16人）发生后，这个世界旅游胜地所遭受的最严重针对游客暴恐事件。

根据突尼斯警方披露的消息，两名袭击者的名字分别是亚希尼.拉比迪（Yassine Labidi）和萨比尔/卡赫纳维（ Saber Khachnaoui），属于一个叫做“伊斯兰圣战运动”（mouvance jihadiste）的原教旨组织，这个组织和活跃在靠近突尼斯-阿尔及利亚边界查姆比山区的恐怖组织（Phalange Okba Ibn Nafa?）有瓜葛，而后者又通过基地北非分支（AQIM）和基地组织及“伊斯兰国”（ISIS）关系密切。事发前不久，AQIM和Phalange Okba Ibn Nafa?曾通过信息网站Breaking 3.0，号召信徒参加“即将发生的大事件”；事发后两天，ISIS便发表声明，宣称对此事负责。

根据突尼斯总理艾希德（Habib Essid）亲自公布的声明，遇害者中有17名外国游客（两名法国人、4名意大利人、两名哥伦比亚人，1名波兰人，1名澳大利亚人，1名西班牙人，5名日本人，其余国籍暂时不详），1名突尼斯旅游巴士司机，和一名突尼斯BAT反恐特别行动队队员，受伤者中也大多数为外国游客。

MSC地中海邮轮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遇难者中有多达9人系停靠突尼斯拉古莱特港的该公司豪华游轮“MSC辉煌”号（MSC Splendida）上游客，其余遇难外国游客也多来自抵港外国豪华游轮。

突尼斯自独立后，一直是北非国家中经济发展较快、社会较安定的，也是阿拉伯国家中世俗化程度最高的之一。2011年“阿拉伯之春”中，突尼斯的“茉莉花革命”夺权最早，政权过渡也最平稳，由于该国原教旨政党系“革命”胜利后才匆匆赶回，虽在大选中获胜但并未采取太多过激措施，因此相较于利比亚、也门、埃及和伊拉克等国，突尼斯社会较安定，经济受冲击也相对较轻，一直被视作“阿拉伯之春”的“模范毕业生”。

然而突尼斯毕竟是个小国，本阿里时代最后几年错误地转型纺织等轻工行业，导致对欧洲市场依赖加大，如今欧洲市场欲振乏力，累及突尼斯轻工业的复苏，2012年突尼斯GDP增速高达3.6%，当时曾让许多人欢呼“突尼斯是唯一从‘革命’中平稳过渡的”，但2013年就跌至2.6%，2014年数据至今尚未公布，但估计会比2013年更低。

在这种情况下，突尼斯变得越来越依赖“无烟工业”——旅游业。

突尼斯是古代迦太基的奠基地，也是阿拉伯时代的北非明珠，更有阿拉伯世界少有的欧化开放环境，和如画的南地中海风景，因此一向是全球瞩目的旅游胜地，其中杰尔巴岛、斯法克斯、西迪布宰德和哈马马特都是突尼斯著名海滨度假胜地，而凯鲁万、苏斯、那布勒等则是历史名城。“革命”前的2010年，突尼斯年接待外国游客近700万，其中140万法国人。

旅游业在“后本阿里”时代对突尼斯经济的贡献度是至关重要的。据世界旅游及旅行理事会（WTTC）的数据，2013年突尼斯旅游业贡献全国GDP总量的7%，即56.6亿突尼斯第纳尔，加上关联产业，贡献度更高达15.2%，即114亿突尼斯第纳尔（约合54.5亿欧元）。

2011年的“革命”曾一度让突尼斯旅游业陷入谷底，但自2012年起由于形势安定，很少发生类似在利比亚、埃及等地司空见惯的暴力、治安和恐怖事件，游客人数已开始回升，正如突尼斯旅游部的数据所指出的，旅游业在突尼斯直接或间接创造多达48万个就业岗位，占全国劳动力总量的12%。“茉莉花革命”的最重要导火索之一，是大量年轻人失业导致对现状不满，可想而知，旅游业所吸纳的这48万就业人口，对突尼斯经济平稳、社会安定，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然而正如突尼斯旅游部长卡尔布尔（Amel Karboul,）所坦言，由于周边局势不稳、原教旨恐怖分子十分活跃，突尼斯的旅游经济即便在袭击发生前也已疲态毕现，1月22日旅游部报告显示，2014年突尼斯接待游客总数从前一年的627万跌至607万，跌幅达3.2%，不仅如此，报告表明，德国、意大利、英国游客数量回升，但法国、俄罗斯和北欧国家游客数量大幅下降，而法国游客原本是突尼斯旅游业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寒冷欧洲”游客则是突尼斯极力吸引的潜力市场。

尽管突尼斯政府声明表示，恐怖分子袭击外国游客的目的，是通过打击突尼斯旅游业，来摧毁突尼斯经济，力图借此造成经济危机，并进而引发社会、政治混乱，以便他们浑水摸鱼；尽管上述分析本身的确入情入理，但游客和国际旅游业巨头们不是政治家，他们考虑的是安全和经济效益。

自“3.18”袭击事件发生至今不过短短数日，MSC和歌诗达（Costa）两家著名意大利邮轮公司先后宣布，暂时取消在突尼斯港口停靠的计划，这两家邮轮公司的豪华游轮一向是突尼斯旅游经济的“衣食父母”，每艘邮轮每次都载来3000多出手阔绰的外国游客，以及随之而来的滚滚商机。

除去旅行团、邮轮的望而却步，外国游客本人的退避三舍更加致命，据法国旅游运营者联盟总裁西克里（René-Marc Chikli）透露，事发后，原本外国游客摩肩接踵的西迪布宰德，如今已变得门可罗雀。

国际劳工局（BIT）指出，恐怖袭击的频仍对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是致命的，如2001年的“9.11”事件在此后两年导致全球旅游业流失660万就业机会，自1996年起不断受到自杀炸弹袭击困扰、“革命”后变本加厉的埃及，则始终未能恢复昔日游人如织、客似云来、商机滚滚的盛况。如前所述，突尼斯是“阿拉伯之春”政权发生更迭国家中政治和社会过渡最平稳、经济恢复最快的一个，即便如此，3年后其“拳头产业”——旅游业的接待量、总产值，都尚未恢复到“革命”前水平，如今遭遇这起飞来横祸，前景更难期乐观。

尽管一些旅游业者对事件发生后突尼斯旅游经济的“弹性”表示谨慎乐观，如WTTC的CEO斯科夫希尔（David Scowsill）就认为，“3.18”事件对突尼斯旅游业的冲击波只需几个月就能恢复，一些已经预定突尼斯旅行的欧洲游客也表示“还是会去，反正即便在家里也未必不会出意外”，世界旅游组织的报告则称，近年来突发性恐怖袭击对当地旅游业的冲击效应似乎在递减，如1997年埃及卢克索事件曾导致该地游客人数连续3年暴跌，而2006年的 哈达布事件发生后，该地游客只下跌1个月就恢复了原先水平。

但更多的声音却并不那么乐观，如突尼斯总理艾希德就坦言，袭击对突尼斯经济所造成的影响可能将是“可怕”的，西克里和法国旅行社联盟（SNAV）总裁马斯（Jean-Pierre Mas）等业内人士则指出，忽视恐怖事件的冲击是自欺欺人的，短短几天内他们已接到许多退团、退酒店的申请。世博会主席尚德尔纳格尔（Marianne Chandernagor）则表示，“阿拉伯之春”让去突尼斯旅游的法国人数量下降了一半，而《查理周刊》事件后突尼斯发生的反法国、反“查理”示威，又让法国游客数进一步下滑，此次事件性质更严重，自更不可能例外。

让人担心的还不止于此。

如前所述，“茉莉花革命”并未令突尼斯如其它几个“阿拉伯之春”中改朝换代国家那样，出现原教旨主义抬头、暴恐和社会动荡频仍的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极端恐怖势力在突尼斯不存在或不强大，据突尼斯警方的数据，在叙利亚、伊拉克和利比亚等地为ISIS等极端恐怖组织作战的突尼斯人高达2000-3000，是ISIS内人数最多的外籍士兵群体，其中约500人已奉派回国。原教旨恐怖组织对未能在突尼斯复制利比亚、叙利亚等地“丰功伟绩”一直耿耿于怀，而那些从战场上回归的突尼斯恐怖分子当然更不甘心总在外国“圣战”，在突尼斯这个世俗社会复制其在别处创下的“奇迹”，是他们朝思暮想的事，而旅游业和外国游客势必成为其重点“关照”的对象，哪怕不能每次都获得成功，只要营造一种足以吓退外国游客的恐怖气氛，就足以对突尼斯经济构成沉重打击，并进而影响该国就业和社会稳定，一旦他们的奸计得逞，后果将不堪设想，届时被暴恐“谋杀”的，恐不仅仅是突尼斯的旅游业或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