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美、中加对等十年签谈起

3月8日，中国外长王毅在中国人大新闻自3月9日起给予加拿大公民最长10年的多次往返签证，至此，热议已久、深为旅加华人翘首悬盼，却曾一度被认定为“几乎不可能”的的加中“对等十年签”，终于变成了现实。

许多关注这件事的中外人士均指出，“对等十年签”的历史性突破并非从加拿大，而是从美国开始的，去年11月，北京APEC峰会期间，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达成共识，相互向对方公民签发“对等十年签”，并自11月12日起即时生效，这一消息被公认为中国对外签证政策重大转折的开始。

对等十年签：从中美到中加

去年11月中美在事先并无多少征兆情况下突然达成“对等十年签”并即刻生效，让加拿大长期推动加中“对等十年签”的各方，尤其深感当时签证手续不便的华裔移民团体感到沮丧、焦急和不满，一些人埋怨加拿大联邦政府办事不力，哈珀畏首畏尾（因当时突发渥太华国会山庄枪袭案，哈珀一度打算推迟访华暨出席APEC峰会，后改为照常访问、出席但提前回国），结果“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另一些人则转而发起“网上万人签名”，希望借此向中国政府施压，促成加中“对等十年签”的早日实现。

为什么加拿大人会抱怨自己“起大早赶晚集”呢？

原来，尽管加中建交以来加拿大一度对中国公民签证申请持严格审查态度，以至于许多访问加拿大的中国公民因签证问题闹出许多笑话（仅以笔者自己知道的消息，就有中国高科技企业老总带队来加开会，结果随员签证通过老总本人“无理由”被拒签，和国内某门户网站女编辑携眷申请来加探亲，结果自己获批老公遭拒，好端端的“二人假期”被搅黄等），但近年来、尤其自2012年底加美输油管争议爆发以来，加拿大政府在推动加中双边签证优惠方面一直显得更主动、积极，去年2月6日，加拿大打破国际惯例，宣布单方面给予中国公民效期最长10年多次入境签证，但此举并未换来中方的对等签证优惠。正因如此，当中美去年底实现“对等十年签”后，既羡慕又嫉妒的加拿大人才会迅即出现两种反应——或认为本国政府“办事不力”，或埋怨中国政府“不给面子”。

今年2月，中国驻温哥华副总领事茅润龙卸任回国，当地华人组织——中华会馆举办送行晚会，总领事刘菲即席吹风，称“大家都非常关心的加中互开十年多次签证问题很快就会促成”、“今年这个事情很快会有好的进展”，被许多躬逢其盛、兴奋过头的华人借微信朋友圈、微博、脸书、Facebook等网络平台“现场直播”，“拷贝走样”为“刘菲总领事已宣布对等十年签”，闹出不大不小的乌龙。或许因为这次乌龙，3月8日“对等十年签”当真实现，加拿大大多数媒体当日竟然“未倒过时差”，除加通社和加拿大国际电台这两家“全天候传媒”及时跟进外，其余媒体、包括和“对等十年签”关系最甚的温哥华、多伦多传媒和一直关注此事的华文媒体，都直到翌日才纷纷反应过来。

欧美何以纷纷“开门迎客”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在近期和中国的相互签证优惠谈判、落实中，欧美各国处于更积极、更主动的地位。

尽管存在众所周知的“申根问题”，但欧洲各国仍然努力绕开繁琐的“申根程序”，在自己可单独决定的签证优惠范畴大做文章，如英国自2012年12月12日起宣布包括简化核准目的地、商务协助、护照回通、VIP上门签证等对华签证优惠，自2013年4月起提供提供中文版在线申请表、简化商务签证手续。、为Tier4学生和曾得到申根签证者提供优先签证资格等“简化优待”措施，自2013年10月起允许部分“指定旅行社”在申请赴英签证时，只需提交欧盟统一的申根签证申请表，而无需单独再提交赴英签证申请表（即所谓“同步双签”），并逐步将此前仅限于北京、上海两地的VIP上门签证服务推广到全国，并为商务人士提供“超级优先权”签证服务，这类签证受理时限将从一周缩短至24小时；2014年，英国又对中国公民申请签证普遍提供了加急优惠服务。其它欧洲国家的相关政策也大同小异，即在本国权限范围提供对华签证优惠，主要是简化手续、提高效率等，法国、西班牙等国都实现了24-48小时加急签证办理，前者还放宽了中国公民赴法国海外领地旅游的签证要求。

欧美以外的一些国家也在给予中国公民签证优惠方面表现得较前积极，如土耳其和澳大利亚等今年都推出或拟推出中国公民电子签证制度，而日本则自2015年春季对中国个人游放宽签证政策，高收入人群首次入境地点从原先岩手、宫城、福岛、冲绳四县变为随意日本地点，并进一步放宽对中国商务人士、文化从业者和知识分子的签证发放条件。

长期以来一直对中国公民入境签证“严防死守”的欧美等国突然前倨后恭，甚至不惜单方面打破“对等”惯例，当然是有原因的。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世界各国商务关系日渐密切，既有的签证约束从原先防止中国“穷人”沾光的“防盗门”，转而成为限制中国商机的“绊马索”。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文化交流、“留学经济”等也为相关国家带来越来越大的收益，旧有的签证体制同样成为横亘期间的障碍。去年底中美“对等十年签”闪电实现的伴生物，正是双边对等5年期学生签证效期政策，而加拿大单方面对华实施签证优惠同样从学生签证起步，这当然不是偶然的。

英国、欧洲、日本等在对华签证优惠推广过程中不断降低VIP门槛，其目的则是吸引中国游客。

加通社根据中国官方数据（包含港澳）计算的结果，2000年中国海外旅游人数仅1000万人次，2013年已达1.1亿人次，而这些富裕起来的中国海外旅游者往往在出国旅游时，将其抵达的最后一个国家首都当作购买消费品的地方，降低对华签证门槛，简化中国游客签证手续，则意味着在争夺中国海外游商机中占得先机。

这些签证优惠究竟能换来什么？

以美国为例，路透社和加拿大《环球邮报》援引美国政府数据指出，美方曾表示，2013年180万中国人赴美国旅行，给美国创造210亿美元经济收益和10万个以上就业岗位，照他们计算，“对等十年签”的便利将有望令这些收益翻两番。

中国：从回避到默认再到承认的“对等原则”

不难看出，大多数国家之所以在推动对华签证优惠过程中采取“单方面升温”的做法，是基于对中方是否承认、遵循签证“对等原则”这一国际惯例缺乏信心，而加拿大华人此前对加中“对等十年签”不抱希望（甚至在加拿大单方面给予中国“不对等十年签”后也依然悲观），原因同样是不敢期望中方遵循“对等原则”。

所谓“对等原则”，即A国给予B国国民以怎样的签证待遇，B国就会给予相应对等的签证待遇。当然，这种“对等原则”是有例外的，一些国家把门槛抬得很高，只给被认为安全、不会带来非法移民大量涌入，或安全矛盾集中爆发的国家对等免签、落地签，而对另一些被认为“麻烦”的国家则置“对等”于不顾，不管你给不给免签，反正我就是不给（美国是最典型的例子，许多单方面给予美国签证优待的国家被美国认为“不安全”而未予对等待遇），还有一些国家则对任何入境者都给予签证优惠，而不管这些入境者所在国是否给予对等优惠。但总的来说，这个“对等”是签证优惠的普遍原则和规律。

但中国却一直是个例外：2013年前，给予中国单方面免签、落地签的国家，中国只“对等”给予欧洲小国圣马力诺一国90天内免签待遇（自1985年7月22日生效），而另3个中方给予免签（15天，都是2003年生效）待遇的国家日本、新加坡和文莱，对方至今都尚未给予对等免签待遇。

虽然早在70年代末就开始改革开放政策，但长期以来中国传统的“内外有别”、“收拾干净再迎客”情结挥之不去，体现在签证领域就是始终不愿拿着因私护照、“来路不明”的“外宾”随时进门“到处乱转”，因此对外国人入境签证审批始终不愿放手，也不太愿意放宽，前述4个2013年前的签证优惠国都另有来头（日本据说和“惠港思路”有关，新加坡和文莱则是当时推动苏州工业园区落实的产物，而2013年前唯一循对等原则互免签证的圣马力诺，则是国土被意大利完全包围、本国没有国际机场的弹丸小国，“互免”实际上只具备象征意义——要去圣马力诺就得先去意大利，而意大利是不“互免”的）。

不过这种“回避对等”的签证思路，自2013年起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即从回避变为逐步默认。

自2013年起中国相继给予一些国家30天免签政策，这种免签优惠都是根据对等原则交换的，且都具备可操作性，这和此前要么不对等、要么不可操作的状态，显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在中美“对等十年签”落实前，这种变化并未被普遍关注，更未被认为具有政策性的特殊意义，因为这种默认的“对等”实施范围有限（对等免签在中美“对等十年签”落实前只增加了塞舌尔、毛里求斯、巴哈马三个小国，中美签证优惠落实后又增加了斐济，实施其它对等签证优惠的国家数量也不多），落实的国家影响力也不足。

中美“对等十年签”的落实之所以具有里程碑意义，是因为中、美两国都是出了名的“签证难关”，其中美国是“出易入难”，中国则是“出入都难”，这样的两个国家居然“短平快”地达成这样一个令彼此今后“出入都方便”的长期性签证互惠协议，除了表明“时代变了，没有不可能的事”外，也让中国对“签证对等原则”的默认态度，从暗处摆到了明处。

今年2月加拿大温哥华的那次“乌龙”则更进一步。

尽管“加中实现对等十年签”的消息本身，是兴奋过头的在场华裔会错了意，但有一点却并没有“乌龙”——此次欢送晚宴上，刘菲总领事特别提到“欢迎加拿大政府给中国公民提供便利”，提到“中国很愿意给予加拿大公民对等待遇”，这是中国驻加外交机构重要人物首次在公开场合明确、不含糊地承认“对等原则”，从“乌龙事件”至加中实现“对等十年签”，时间仅过去1个月，这不仅证实刘菲总领事“大家都非常关心的加中互开十年多次签证问题很快就会促成”、“今年这个事情很快会有好的进展”的吹风言之有信，更是对中国已正式承认签证领域的“对等原则”实质性的证明。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中方日益认识到，让国门内外的常来常往变得现实、便利，是有利于经贸发展、文化交流，符合中国和对等国利益，也有利于海内外华人同胞密切感情、互通有无、守望相助的“两全之策”，在与相关国家讨论“对等十年签”待遇问题时表现得更积极、更有诚意。根据前文提到的、王毅外长在发布会上的介绍，仅2014年中国即与24个国家签署了签证互免或相互给予便利的协定，相当于此前4年的总和。由此可见，不论中美、中加，“对等十年签”从遥遥无期到迅速落实，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两个巴掌拍得响”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未来的趋势

美加和中国达成“对等十年签”，令欧洲等国对华签证优惠的一系列“小步快跑”变成了“小打小闹”，可以想见，在各国与中国经贸利益加深、文化和各领域往来频繁的大背景下，在“留学经济”和“旅游经济”竞争意识推动下，在中国方面对“签证对等原则”从回避到默认、从默认到大方承认的“默契配合”下，未来几年间，中国和各国在签证互惠方面的“惊喜”会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尺度”，而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恐将是政出多门、行政立法效率低下的欧盟及其“申根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