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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诚信应从娃娃抓起

几天前,“国学奇才”、陕西考生孙见坤因高考成绩离投档线差6分,被陕西省招办拒绝投档的新闻被炒到火热。

先是某些媒体报道称,孙见坤“10年内读了2000本古籍”,被某些人认为是“才能卓绝”的铁证,却被怀疑者指出,如此平均每年要读200本古籍,1天多就要读一本,果真如此,不啻囫囵吞枣;倘非如此,不免欺世盗名,引发激烈争论。紧接着,部分媒体称,复旦8教授求情,陕招办不放人,支持孙见坤者认为应不拘一格录用偏才,反对者认为公平是大学入学选拔的前提和基础,孙见坤是比“破格”线低6分,若和复旦标准投档线相比,低了不止6分,且号称“国学偏才”的他,居然连国学的基础语文也“考得不理想”,如此“偏才”,如果再破格等于失格,是对其它人的不公,更是对高考制度的颠覆。

当绝大多数舆论、公众开始认同“公正性最重要”的标准,认为陕招办做法有理、孙见坤应端正心态重新投入学习时,形势忽然急转直下:孙见坤在博客上发布“讨伐”陕招办的“檄文”,宣称“就我在国学上的水平而言,绝非是寻常泛泛之辈两三年可以达到的,没有天纵之才,不下十年之功是得不来的”、“千载之后,我会是配享文庙的国学大师,而你们,却难逃那如椽的春秋史笔”,引来几家媒体争相报道,但很快,质疑者从博客中发布的诗文中,发现孙的古文基本功奇差,所写诗词不但不符合格律,甚至根本不押韵;所写古文前面说“风雨如晦”(下雨,天黑得跟夜里一样),后面说“斜晖挂林”(夕阳西下,树林上空一片通红),自相矛盾。甚至他的“《祭----纪念国父逝世八十五周年》”居然通篇生吞活剥台湾秦孝仪祭奠蒋介石的“蒋公纪念歌”,不仅学识上谈不上“国学奇才”,且小小年纪涉嫌抄袭,其诚信也大可质疑。如今大多数曾力挺“国学奇才”的新闻界、评论界人物都选择了沉默或者“倒戈”,复旦的“八教授”也公开表态,声称“从未称孙见坤为国学奇才”,也没有向陕招办要人,因为“不符合公平原则”。

事到于此,真相已近乎大白,绝大多数人的意见也趋于统一,人们所不理解的事,孙见坤明明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考生,何以就能被包装成“国学奇才”,自己也自居不疑?他在高考受挫后,何以敢于“剑走偏锋”,试图利用媒体影响和人们对“奇才”的同情心作孤注之搏?这件事孙见坤其实在学术诚信问题上犯了双重错误:抄袭是一重,虚张声势、以千载之后的“配享文庙国学大师自居”是第二重,就他一个年仅19岁、刚刚成年的考生而言,这未免过于夸张。

更耐人寻味的是,“国学奇才”并非是孤例。就在孙见坤事件基本水落石出的同日,另一位已经被某大学录取的“国学奇才”又被一些媒体隆重推出,这位因在高考考卷上以文言文作文一举成名的少年,被录取他的大学委以“用文言作校史”的重任。热闹之余,不少质疑者已经指出,其高考作文“不符合文言文的基本要求”,更有明眼人对媒体宣传文章中的某些硬伤指指点点,如文章中说该少年书橱里有“厚厚两本《中庸》”,殊不知《中庸》原本是《礼记》中的一篇,篇幅极短,目前通用的朱熹集注版《中庸》,全书仅仅19页,因为实在太薄,不得不和《大学》、《论语》合为一篇,如何可能有“厚厚两本”?

应该说,这类层出不穷的,发生在高考考生身上的国学“学术造假”,考生背后的推手、某些不负责任的高校教授、学者,以及个别存在片面炒作意识的媒体,应该负较多的责任,但毋庸置疑的是,考生本人的“积极主动”是问题的核心。那么,何以会有这么多本应天真纯洁的弱冠少年,却选择了在国学领域弄虚作假的道路?

不难看出,这些孩子之所以如此,为的无非名、利二字,所谓名,是“国学奇才”、“天才少年”的光环,所谓利,则是名牌高校破格录用、就业市场一路绿灯的实惠。

前文提到的孙见坤最终功亏一篑,成为赌局的失败者,但另一位在高考考场上写文言文的“奇才”却至少暂时仍是赢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近年来,高考中类似的“国学冒险”层出不穷,从文言作文到“古风长卷”,从小篆书卷到“甲骨文答题”,一个比一个离奇,尽管他们的做法、他们的国学水平,不断受到质疑,但他们中的不少人却“一击得中”,最终达到了他们“跳龙门”的“战役企图”。

当然,这些“国学冒险”者未必都没有国学功底和古文、古文字造诣,问题是按照高考的规矩,他们都是犯规者:一些“文言作文”被批了满分,阅卷者声称“看不太懂”,而自古至今,高考作文的最基本要求,就是文从字顺,一目了然,如果真的“看不太懂”,照理应该是不及格;从隋唐始行科举起,就要求用小楷答题,而恢复高考后,高考规则中也明文规定,文字应清晰、易辨认,不能潦草或写异体字、别字,使用小篆、甲骨文(姑不论真假)答题,如果按照场规严格执法,理应一分不得。

如果相关把关者能够严格照规则行事,“国学冒险”者每次冒险都以碰到头破血流收场,后来者就会互相提醒,引以为戒,不敢作此念想;偏偏近几年来,舆论、媒体每每大篇幅正面宣传这些“国学奇才”的“先进事迹”,看不懂的作文可以当范文、得满分,达不到分数线可以通融,实在不行可以“破格”,冒险者凭借犯规和被夸大了的“国学天分”如愿以偿,志得意满,他们冒险的成功,自然会激励更多后来者起而效尤。

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冒险者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被夸大了。笔者的高中老师曾担任某南方大城市语文阅卷组长,有一次笔者回乡探亲,对他抱怨某篇很生涩的文言作文在该市高考中拿满分,很不应该,他苦笑一声说“你知道今年有多少同样的文言作文被照章打零分么”。但媒体、相关学校和当事人有意无意地取舍性包装、宣传,却让外界和学弟学妹们只看到“中大奖的”,看不到输光赌注的,只看到“盈利空间”,看不到冒险风险,前仆后继,何足为奇?

可见,国学冒险者自身的投机、侥幸心理,是他们小小年纪就罔顾学术诚信的心理基础,“前辈”的成功榜样,给了他们更多的鼓励和勇气,而部分媒体、学校、用人单位和社会名流或有意、或无意对这类“剑走偏锋”的欣赏、扶植、宣传、鼓励,为这股不正常的风气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今中国,学术造假风泛滥,学术诚信受到公众和社会越来越大的质疑,扭转这一风气和局面,原本就是很不容易的事,如今,这股造假风居然影响到中学生、高考生,倘不加以扭转,学术诚信岂不是要从根烂起?

如果第一篇文言作文、第一张小篆答卷出现在阅卷老师案前时,老师能压抑一下对“奇才”的怜惜,公事公办地给予应有的低分、零分,如果媒体、舆论、名流、学府,都能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地对待这些国学冒险者,不让他们因这种学术投机行为,获得他们所不应获得的、超越其他人的特殊待遇,近几年高考层出不穷的“国学投机”,就不会变本加厉。已往不谏,来者可追,陕西招办在孙见坤事件中坚持规则,开了个好头,如果从今往后,国学冒险者的投机行为都能得到规则的约束,就可以让后来者意识到,这种冒险、投机,风险远大于收益,意识到学术诚信的重要性,意识到与其“剑走偏锋”不如练好“童子功”,久而久之,就有望扭转“学术诚信问题低龄化”的、令人忧虑的现状。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许多事都要从娃娃抓起,学术诚信也绝不应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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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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