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门：“果断风暴”或“恢复希望”？

由于胡塞尔派（Ash-Shabab al-Muminin）民兵在也门内战中得势，支持也门总统哈迪一派的沙特阿拉伯自3月25日凌晨起纠合部分伊斯兰国家，对也门进行了代号“果断风暴”（Abdu Rabbu Mansour Hadi）的军事行动。4月21日，在军事干预近1个月后沙特国防部发表声明，宣布停止“果断风暴”，转而开始以政治手段为主的“恢复希望”行动(Operation Restoring Hope)。

然而自那之后又过去两周，沙特及其盟国似乎并未停止其在也门境内的军事行动，甚至“果断风暴”到底结束没有、“恢复希望”是否业已开始，如今沙特人也已语焉不详。

5月3日，相反的消息突然不胫而走：法新社率先报道称，有亲哈迪一派的也门权威人士表示，沙特等联军地面武装已进入哈迪派所控制的最关键据点、原也门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首都亚丁，如果消息属实，不仅所谓“果断风暴”停止、“恢复希望”开始的缓和声调变成空口许诺，3月26日以来联军对也门军事干预仅局限于空袭、炮击等“火力投放”的局面也将被打破，这势必意味着也门军事干预的重大升级。

那么也门局势到底在如何发展？是“果断风暴”还是“恢复希望”？

“果断风暴”不果断

也门是个历史上曾长期南北分治、统一至今不过25年的国家， 1990年5月，北也门趁冷战结束、由苏联支持的南也门失去外援且因内讧大伤元气之机完成统一，1995年又用武力平息了南也门的分离运动。但萨利赫却始终无法平息这个阿拉伯半岛最贫困国家错综复杂的宗教和部落矛盾。什叶派与逊尼派、北方与南方、不同部落和家族间的纠葛，让这个国家始终处于不安定状态，外来恐怖势力的渗透和“阿拉伯之春”的爆发，让一切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最终导致了胡塞尔派“逆推”哈迪政府，和沙特领衔发动“果断风暴”。

然而这个“果断风暴”一点也不“果断”。

照理说，“果断风暴”算得上名正言顺：首先，3月22日，在沙特等“海合会”国家的推动下，联合国安理会全票通过支持哈迪政府合法性的决议，这意味着哈迪虽然逃出首都萨那却依然是合法总统，而胡塞尔派建立的“革命委员会”则是非法政府，其武装力量也只能是非政府武装（如果不直接说是“叛军”的话）；其次，3月24日“合法总统”哈迪出面邀请沙特出兵，这样从台面上就避开了“外国军事干预”的口实，而变成了“应邀恢复秩序”；第三，4月14日，安理会在沙特等国推动下通过对胡塞尔派进行制裁的决议，虽然这并非意味着安理会支持沙特对也门的军事干预，但至少也可以成为沙特“果断风暴”的又一道背书；第四，4月下旬美国派遣“西奥多.罗斯福”号航母编队前往亚丁湾“确保航行自由”，虽然美方表示“和也门军事行动无关”，但在沙特方面看来，此举可以杜绝胡塞尔派方面从外界（尤其伊朗）引入援助的通道。

但看上去气势磅礴的军事行动却显得拖泥带水。

尽管沙特军方发言人、陆军准将阿塞利（Ahmed al-Assiri.）4月21日宣布“果断风暴”结束时宣称，该行动已达到消除胡塞尔派针对沙特和邻国威胁、消灭其重武器装备的目的，并将之称作“结束风暴”的理由，但长达一个多月的“风暴”造成逾1200名平民死亡（联合国5月3日数据），沙特空军更多次闹出错炸平民目标的“乌龙”，而胡塞尔派的地面攻势却并未有所退缩，他们仍在围攻亚丁国际机场，并控制着号称“亚丁锁钥”的也门第三大城市塔伊兹市区大部分地盘——简单说，目前的战线和空袭开始之初，几乎没有实质性区别。

“果断行动”在行动目标上显得毫不果断：一开始沙特等国声称唯一目的是恢复哈迪政权在萨那的统治，并一再表示拒绝和不愿停止武装行动的胡塞尔派谈判，但开始“恢复希望”时却宣称“将综合采取政治、外交和军事行动，但重点将放在能带来也门稳定和安全未来的政治进程”上——换言之又愿意谈判且将谈判当作重点了。

在联军参加国方面也似无“果断”可言：最初沙特含糊宣称“十多国”参战，但除了“海合会”的铁杆盟友们之外，真正出力的只有摩洛哥、约旦、苏丹等几个国家，它们或在“阿拉伯之春”中被“海合会”力挺，或长期接受沙特等国援助，曾被沙特高调渲染参战的埃及出工不出力，其军政领导人公开表示“要慎重”、“主要出动海军”（而胡塞尔派几乎没有海军），在历次印巴战争中得到沙特大力援助的巴基斯坦作为阿拉伯世界唯一和国家和军事强国，一开始同样被沙特暗示积极参战，可此后传出的消息，却是该国在4月郑重其事召开参众两院联席会议后，又郑重其事宣布“暂缓参战”。

之所以如此拖泥带水、吞吞吐吐，是因为国际社会支持哈迪政权合法性的虽然很多（可以说支持胡塞尔派政权合法性的近乎为零），但支持甚至同情沙特军事干预的却为数很少，沙特最大盟国——美国正急于与伊朗达成核协议，并在反ISIS战线获得伊朗方面的配合，对沙特的军事行动采取了“保持距离”的冷淡姿态，甚至抢在军事干预开始前的3月22日宣布撤出最后200多名在也门协助反恐的美国军人（28日宣布撤完）。事实上美军仍在也门实施反恐，甚至在沙特军事干预开始后还取得击毙AQAP重要精神领袖、沙特人鲁拜什（Ibrahim Sulayman Muhammad al-Rubaish）的重大战果，很显然，“撤军”不过是一种象征，意思是告诉全世界“沙特的军事干预不能代表我们的意思”。

不仅如此，沙特也不得不考虑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方向的伊朗威胁，一旦与其方向相反的也门战事陷于胶着，对“两圣地守护者”而言，无异于将自己的命门暴露给头号假想敌，更何况，虽然同属一个教派且瓜葛甚多，但威胁到对沙特至关重要的麦加、麦地那两圣地安全的ISIS，沙特也不得不防。这一切都要求沙特不能在也门“用力过猛”，毕竟沙特虽然财大气粗，能进口大量最先进军火，但娇嫩的“少爷兵”不论质量、数量都不足以驾驭这些武器，去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在埃及、巴基斯坦等真正的伊斯兰军事大国裹足不前背景下，沙特也只能打打停停，刮一场不果断的“果断风暴”了。

“恢复希望”不见希望

然而“果断风暴”固然不果断，“恢复希望”却也见不到什么希望。

尽管阿塞利准将在5月3日迅速澄清“沙特等联军在亚丁投入地面武装行动”的传闻，称“我可以保证（联军）当天未在亚丁登陆”，更矢口否认此举意味着也门军事干预行动的任何升级，但“恢复希望”行动开展以来，沙特等联军几乎从未停止过对也门境内的空袭、炮击——当然，也同样未停止过乌龙，同样在5月3日，人权观察（HRW）公布了一些图片、视频等“可靠证据”，显示沙特空军不但在也门北部萨达省使用了2008年相关国际公约明文禁止的集束炸弹，且其中一些集束炸弹还错投到距离平民住宅区仅600米的农地里。

然而向法新社等外媒散布“联军登陆亚丁”消息的亲哈迪团体、亚丁“人民抵抗”（RP）言之凿凿，称投入亚丁战事的联军“千真万确”，另一些消息来源则绘声绘色地表示，在亚丁的联军里包括沙特和阿联酋军人，以及有也门血统的雇佣军，总数为“数十人”，并已投入防御亚丁国际机场的战斗中。不管消息是否属实，许多目击者都对外媒表示，5月3-4日亚丁国际机场方向的战事又趋于激烈。

沙特之所以要“恢复希望”，一方面惩于美国态度暧昧，自己压力日增，另一方面也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在达到基本目的（让哈迪回到萨那，在也门扶植亲沙特或至少不反沙特的政权，清除伊朗影响）后见好就收，但“恢复希望”后胡塞尔派强硬依旧，伊朗方面反倒提高了谴责沙特军事干预的调门，伊朗副外长阿卜杜拉西安（Hossein Amir-Abdollahian）日前再度谴责沙特及其盟友的军事干预行为，称伊朗的安全保障“绝不容忍别国在也门等本地区国家的冒险”，并重申“必须无条件停止军事干预，并在没有先决条件的情况下进行也门政治势力间的谈判”。

4月下旬，伊朗革命卫队巡逻艇先后在霍尔木兹海峡拦截了悬挂美国国旗的货船“马士基肯辛顿”号Maersk Kensington（未遂），开枪截停了悬挂马绍尔群岛（美国军事保护国）方便旗的货船“马士基底格里斯河”号M/V Maersk Tigris，并且和美国驱逐舰“法拉格特”号短暂对峙，令局势骤然紧张。一些美国智库、如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负责人库普钱（Cliff Kupchan）认为，此举是美国航母封锁也门海岸，令伊朗无法补给也门胡塞尔民兵后，伊朗采取的“面子行动”，伊朗和美国方面都采取了较克制的立场，但此举无疑敲响了也门危机复杂化、扩大化的警钟。

尽管如前所述，也门前总统萨利赫和伊朗关系险恶、和沙特反倒一向友好亲近，所谓“胡塞尔派-萨利赫-伊朗同盟三角”很大程度上是哈迪一方的政治口实，但迫于共同的军事压力和敌人，由萨利赫子侄所控制的部分前也门政府军精锐的确在和胡塞尔派进行合作，这种合作已部分抵消了国际制裁、禁运的军事影响，而伊朗革命卫队巡逻艇此次的表现表明，虽然伊朗和胡塞尔派之间未必有什么“军事同盟”，伊朗国内对也门局势的态度也远非铁板一块，但素来抱强烈反美立场、且习惯于自说自话的革命卫队，未必不会借题发挥制造事端——要知道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和美国某些顽固共和党人一样，出于“我对手支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反对”的思维定式，一心要给美伊核协议添麻烦，所有这一切，都可能给也门未来局势增加新的变数。

耐人寻味的是，“恢复希望”并非沙特“原创”的军事行动代号，而是个早已被使用过的“著名代号”：1992年底，美国前老布什政府批准于次年开始在索马里进行军事行动，派遣2.5万美军协助联合国恢复在这个战乱国家的秩序，这项行动最终演变为以“黑鹰坠落”为标志的、冷战后美国最惨重的一次军事失利悲剧，饱经忧患的索马里至今也未能恢复统一、和平和安定，“恢复希望”也由此被认定为“不祥代号”。此次沙特在试图结束对也门军事干预、转而采取“军政并用、政治为主”策略时，启用了这一“不祥代号”，而“恢复希望”开始至今也的确一片混乱，这不免让人担心，也门的和平前景和政治未来，也会如这个被诅咒代号般命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