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沙特.旧沙特

4月29日对世界各国而言似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既非重要节日，也似未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件。

就在这一天，沙特宣布更换王储，由一位王子替代了另一位王子，这对于许多中东以外的国家人士而言似乎也并未引起太多关注，毕竟，这个国家刚刚在1月更迭了国王，而王子，在这个保守而富庶的君主国中据说有4000以上。

但熟悉中东和沙特掌故的观察家却惊呼“这是沙特王国史上最惊人的重大政治变故”、“自这一天起一个新沙特取代了以往的旧沙特”。

真的如此么？如果是真的，又何以如此？

“兄弟时代”的终结

沙特阿拉伯王国是由伊本.沙特（Abdulaziz ibn Abdul Rahman ibn Faisal ibn Turki ibn Abdullah ibn Muhammad al-Saud）所建立并逐步统一阿拉伯半岛大部的，1932年正式获得“沙特国王”的称号。为确保始终有成年、有能力的继承人继位，并平衡王室和不同联姻家族的势力，伊本.沙特生前煞费苦心地制订了“兄终弟及制”，规定自己死后由自己的儿子们继承王位，至于具体由哪个儿子继承，则交给“希贾兹”（Hijaz，由所有被承认王子组成的委员会）商定。随着光阴的流逝，“希贾兹”人数越来越少，最终于2007年被前任国王阿卜杜拉（Abdullah bin Abdulaziz Al Saud）下令以“效忠委员会”（Allegiance Council）所取代，其成员包括历任国王的直系亲属。

自1953年伊本.沙特驾崩至今年1月下旬现任国王萨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沙特（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简称萨勒曼）继位，60多年过去了，“兄终弟及”的规矩在沙特始终被约定俗成地信守着，所有6位继任国王及两位未及继任就去世的王储都是伊本.沙特的儿子，在此期间并非没有国王试图打破这一传统，改立自己的儿子当王储，却均被势力强大的“希贾兹”扼杀于胚胎状态。今年1月萨勒曼继位后，其同父异母的弟弟穆克林.本.阿卜杜勒阿齐兹（Muqrin bin Abdulaziz，简称穆克林）被任命为象征王储的沙特第一副总理，这位王储是伊本.沙特52个被承认王子中的第35子，也是在世伊本.沙特诸王子中最年轻的一位。

所谓“新沙特替代旧沙特”，是因为4月29日的王储更换，替代穆克林的并非另一位同父异母兄弟，而是内政部长穆罕默德.本.纳伊夫（Muhammad bin Nayef，简称小纳伊夫），这位纳伊夫王储是萨勒曼的侄子，其父纳伊夫. 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沙特（Nayef bin Abdul-Aziz Al Saud，简称纳伊夫）系第五任国王法赫德.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沙特（Fahd bin Abdulaziz Al Saud，简称法赫德）的王储，但未及即位即于2012年6月16日去世。

也就是说，4月29日王储的更换，令沙特王国自开国延续至今的“兄终弟及制”彻底告终，鉴于被替代的穆克林也已满70岁，其余健在的“王兄”岁数更大，他们重得王储地位的概率几乎为零，就此意义而言，说“新沙特替代旧沙特”并不为过。

许多分析家指出，此次王储更迭，系沙特王族内讧的结果。

由于伊本.沙特的正式妻子多达41名，王子们自然因母系不同而分为许多派别，其中最强大的派系，是所谓“七贤王”（Sudairi Seven）即苏德里（Sudairi）谱系。

“苏德里”指伊本.沙特的第八位妻子哈萨.本特.艾哈迈德.苏德里（ Hassa bint Ahmed Al Sudairi），出身于前内志王国名门达瓦西尔（Dawasir）家族，她是唯一和伊本.沙特结过两次婚的女人，深得国王宠爱，两人先后生了7个儿子、4个女儿，是伊本.沙特妻子中生育最多的。这7个儿子包括第五代国王法赫德、现任国王萨勒曼、已故王储即新王储的父亲纳伊夫，此外还有已故王储苏尔坦（Sultan bin Abdulaziz）、阿卜杜勒.拉赫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Abdul Rahman bin Abdulaziz）、图尔基.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Turki bin Abdulaziz）、和艾哈迈德.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Ahmed bin Abdulaziz）。

“七贤王”早在法赫德时代就利用人数、血缘的先天优势，在“希贾兹”中地位突出，并极力打压其它谱系的兄弟们。1975年，第四任国王哈立德（Khalid bin Abdulaziz Al Saud）任命后来的第六任国王阿卜杜拉（Abdullah bin Abdulaziz Al Saud）为第二副总理，这是沙特极少设立的职务，历史上获得此职务的后来几乎都成为王储或国王。由于阿卜杜拉的母亲法赫达（Fahda bint Asi Al Shuraim）属于拉希德家族，“七贤王”十分不满，曾公开发难，试图迫使阿卜杜拉在第二副总理和沙特国民警卫队总司令两个要职中“二选一”，以削弱其势力；法赫德继位后迫于“先王定制”只得指定阿卜杜拉为王储，“七贤王”中其他6人十分不满，对阿卜杜拉倡导的改革百般阻挠。2005年8月1日，法赫德驾崩，阿卜杜拉继位，“七贤王”以“从苏德里谱系中选择王子”为交换，减弱了对阿卜杜拉的抵制。

对此阿卜杜拉也力图进行反击：1977年他成功发起有数百名“王子”参加的“王子大辩论”，并拉拢其他非苏德里谱系的兄弟，成功保住了“预备王储”身份；2007年，他改组成立“效忠委员会”，目的仍然是借其他谱系和王室第三、第四代平衡“七贤王”势力。但迫于“七贤王”压力，他不得不接连指定“七贤王”中3人为王储，作为牵制，2013年2月1日，他任命穆克林为第二副总理，很显然，这位母亲巴拉卡.雅玛尼雅赫（Baraka Al Yamaniyah）为也门人的同父异母兄弟，是他所指定的“预备王储”，他希望复制五哥哈立德当年的做法，采用“隔代指定”的方法，防止“七贤王”的苏德里谱系一代代传承下去。

表面上看他似乎成功了，但这种成功是暂时的：1月，穆克林的确被指定为王储，不过那看似仅系萨勒曼和“七贤王”立足未稳的权宜之计，此次王储更迭，不仅同属“七贤王”子弟的小纳伊夫当上王储，萨勒曼的儿子、国防大臣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萨乌德（Mohammad bin Salman Al Saud）被任命为前所未有的职务“副王子”——很显然，“苏德里七贤王”打算将沙特王位在自己谱系里尽可能持久地传承下去。

新政？旧政？

虽然是“王三代”，但小纳伊夫王储也不年轻了：他出生于1959年8月30日，今年即将满66岁。

他曾在美国留学，后来还在联邦调查局受训，回国后先是从商，然后进入内政部，历任部长助理、副部长和部长，2010年震惊美国的“邮包炸弹”阴谋即由他领衔的沙特内政部率先发觉并示警。他和美国有长期合作关系，曾被评价为“沙特王室近支王子中最亲美的成员”。和一些沙特王室成员的暧昧不同，他主张严厉打击“伊斯兰国”等瓦哈比派原教旨恐怖势力，对美国以“基地”和“伊斯兰国”为目标的反恐战争持积极支持态度。

引人关注的是，世界上担任外交大臣时间最长（40年）的费萨尔亲王（Saud al-Faisal）同时退休，继任者为非王室成员、现任驻美国大使阿德尔.祖拜尔（Adel al-Dschubeir），上述一系列措施似乎表明，在近期因油价、对伊朗和对原教旨活动态度而和美国关系趋冷后，萨勒曼打算借此次王储更迭之机向美国示好。

不过更多迹象显示，“七贤王二世”掌权的“新沙特”，执行的很可能是“旧政”——甚至比已故阿卜杜拉的“政”还要旧。

不论新王储小纳伊夫还是新“副王储”，在打击伊朗等中东什叶派、不惜一切扶植国外反什叶派势力方面都不遗余力，如今正在进行的、针对也门的军事干预行动，实际上也是这种政治倾向在沙特占据上风的反映。与之相比，形象相对开明且有一位也门母亲的前王储穆克林，也就只能在“七贤王”系统的一系列组合拳中踉跄败退了。很显然，不论出于自身政治主张，或出于进一步打压穆克林势力的目的，这种对伊朗、也门和叙利亚等什叶派人口较多国家的强硬路线，就势必延续下去。

美国对沙特的不满很大程度来源于始自阿卜杜拉时代的低油价路线，然而这一路线似乎同样符合萨勒曼国王和“七贤王”谱系的利益和胃口，1月新王登基时的内阁更迭，曾被认为可能职位不保的平民出身石油大臣纳伊米（Ali al-Naimi）意外留任，本身就表明了至少在石油政策方面沙特将萧规曹随。此次王储更迭，沙特国营阿美石油公司（Aramco,）总裁哈立德.法利赫（Khalid al-Falih）高升卫生部长，这同样表明，通过维持低油价确保沙特石油份额，打击伊朗石油生产，抑制页岩气和新能源开发，将是沙特长期的国策。

在政治改革方面，“七贤王”时代很可能“旧政更旧”，因为总体上沙特王室并没有多少主动改革的意愿，前任国王阿卜杜拉在推动改革方面相对积极，是想借扩大政治参与者范围限制“七贤王”系统的势力，如今风水轮流转，话语权转到“七贤王”的苏德里谱系手中，继续这种“稀释王子话语权”的改革显然就不符合国王、王储和“副王储”们的利益，许多观察家担忧，这种利益的微妙变化，很可能导致沙特原本就缓慢如蜗牛的政治改革就此停顿，甚至开倒车——就在这次王储更迭伴生的内阁改组中，2009年上任、被戏称为“民主化花瓶”的沙特第一位（也是迄今唯一一位）女性阁员，教育部副部长诺拉.法耶兹（Nora al-Fayez）被悄无声息地解职，或许并非偶然。

但必须看到，此次王储更迭并未解决沙特“国王年迈化”问题，现行石油政策虽然有一定效果，但从长远来看，沙特的“石油红利”正在趋于枯竭，这个60%人口在21岁以下，石油以外产业长期裹足不前、许多年轻人无所事事靠国家补贴维持生计的“石油王国”，走向更彻底的改变，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恐并非现任国王、王储、“准王储”和他们的苏德里谱系血亲们所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