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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华丰功光昭日月”

 

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当天,北美华裔比例最高的城市——列治文时代坊(Aberdeen Centre)历史性地在凌晨用大屏幕在一楼大厅播放了CBC直播的开幕式实况,吸引了数以千计的大温华裔到场观看,笔者也躬逢其盛。

在离热闹的转播大厅不远处一角,加拿大军方耐人寻味地摆出了一个招兵摊位,摊位借用了一辆平日用于销售商品的“花车”,顶端醒目横额,大书“精忠报国”四个汉字,两边则一边四字、分书八个稍小的汉字——“加华丰功 光昭日月”。

当时见识浅陋,并不知道这十二个汉字的由来和掌故,误以为是加军招兵部门借用了中国古代“岳母刺字”的熟典,后来前往华埠,参观中华文化中心内的“加拿大华裔军事博物馆”( Chinese Canadian Military Museum)才恍然大悟:“精忠报国”四字正是成立于1998年11月的该馆馆标上中文铭文,而“加华丰功光昭日月”,则是该馆馆前“二战加华老兵”雕塑的题词。

如今正逢二战胜利70周年,昔日参战的加华老兵,健在的已不足20人了。

今年4月17日,为纪念“加拿大宪章日”,部分华裔退伍老兵参加了在温哥华福溪海堤举行的“反种族歧视行军”,曾在二战中参加著名的Tuskegee黑人飞行中队的美国退伍老兵、退役空军中校阿什比(Robert  Ashby)专程赶来参加,并对媒体表示“二战期间美国黑人和加拿大华裔一样,都是顶着种族歧视为国而战”。

这种说法丝毫也不夸张。尽管华裔对加拿大早期西部开发和横贯加拿大全境太平洋铁路的兴建居功甚伟,并付出了巨大代价,但加拿大政府却以歧视性政策作为回报,仅就联邦层面而言,19世纪80年代初,加拿大便禁止华裔进入除大埠、二埠等狭窄区域外的加拿大地区, 1885年,加拿大通过臭名昭著的“人头税法案”,规定华人必须缴纳50加元人头税方得入境,后来又涨到100加元。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加拿大将“人头税”暴涨到500加元/人,并在1923年强化排华法案,规定女性华人不得入境,这实际上中断了华侨、华人在加拿大繁衍生存的血脉,这一极不公平的法案直到二战爆发仍然生效。不仅如此,由于苛刻对待加拿大华人的入籍申请,二战爆发之初,绝大多数加拿大华裔仍保持着中国国籍。

尽管如此,加拿大华裔仍然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二战战场。据统计,整个二战期间加入加拿大军队的华裔总数逾600名,这还不包括零星加入英国或其它英联邦成员国军队参战的加拿大华裔,以及回到中国参加抗战的加拿大华裔。

二战之初,愿意接纳“加华战士”参战的仅有陆军,因此最初投军的加拿大华裔都是在陆军服役,这一局面直到1944年9月才有所改变。1921年出生、当年仅19岁的周镜球(George Chow)在温哥华报名入伍,后被编入第16轻高射炮营,后被派往英格兰科尔切斯特,准备参加诺曼底登陆。1944年在英国驻防期间他操纵高射炮击落德国飞机一架,成为加拿大军人中第一个在欧洲战场击落敌机的高射炮兵。随后他参加诺曼底登陆,转战欧洲各地,并在解放荷兰的战斗中立功。如今年已93岁的他已是加拿大健在的、参加过诺曼底登陆的唯一华裔二战老兵,在日前接受《卑诗省报》采访时,他对当年艰苦的战事记忆犹新,他回忆自己和战友突破德军防线,解救了被困在荷兰内梅亨的4万名饥民,当年他们因急行军需要,沿途“轻装”掉许多罐头和其它食品,当他们得知此前“饥饿冬天”当地饿死至少两万人时都感到十分愧疚,并由此更加珍惜和平。对于当时的种族歧视,周镜球同样印象深刻,他指出在报名参军时许多华人同伴就被拒之门外,而他很可能仅因长得酷似白人而蒙混过关。在战争中他两次差点被炸死,但在英国幸运地获得一名当地女子Mable Rose Levett的爱情,并在战后双双回到加拿大。

周镜球因为长相酷似白人而很早就获准入伍,又因为“战争太太”是白人而顺利双双返回加拿大,同样是加华老兵的黄国雄John Ko Bong就远没有那么幸运:他作为一名陆军高射炮兵直到1942年才获准入伍,1944年,他和另外12名华裔战友被编入代号Oblivion Group的特种部队,准备渗透到香港打游击,他们的渗透任务在最后一刻因广岛被原子弹轰炸而取消,此后他被派往菲律宾执行任务。在等候回国期间他爱上一名澳大利亚华裔女子,却因前述“不许华裔女性入境”的歧视性法案而无法双双回国,愤怒的他独自回国后和熟识的一战华裔老兵雷伟洪Robert Lowe一起发起抗争,甚至将军服和奖章寄到加拿大国防部,最终迫使加拿大联邦政府在1947年废除了“排华法案”,他的妻子Ida Ko Bong直到1948年5月21日才有幸抵加团圆。

黄国雄一家兄弟姐妹4人都在二战中入伍,同样举家参战的还有著名的马氏四兄弟等。但许多加华老兵都感受到当时的种族歧视,并为此不公。马道森Dodson Mah就曾因种族歧视一直被拒之军队门外直到1944年,此后他被派往印度、缅甸,参加英军第136旅,回国后竟被勒令“保密”长达30年之久,以至于有数以百计加华战士为国参战的事迹被埋没几十年之久。正因如此,当年他和他的许多战友都参与了争取废除“排华法案”的斗争,对他们这些老兵而言,战争已经过去,“重要的是面向未来”。

郑兆根Bill Chong是出生在温哥华的加拿大华裔,二战爆发时他在香港,作为志愿者参加了英军战地救护组,香港沦陷时被俘,正当日军士兵争论是将他枪毙或砍头时他情急之下说了一句日语,日军士兵误以为他是日裔而释放了他,此后他作为英军情报人员在华南敌后出生入死,对他而言,昔日的歧视同样令人记忆犹新,“不能投票,不能当医生和律师”是他昔日离开加拿大转往香港的原因,而“排华法案”的废除则成为他重返出生地定居的动力。

在加军服役的二战加华战士中有真正的战斗英雄:曾是新斯科舍省拳击冠军的Wing Hay Young在二战期间加入加拿大陆军,1944年投入残酷的卡昂“绞肉机”,他在卡昂以东的一座德军工事中单枪匹马俘获了十多名德军散兵,一时传为佳话,不过他事后谦逊表示,这些德军散兵显然已经被打昏了头而且筋疲力尽,自己是捡了个便宜。

战争后期,加拿大空军、海军终于解除了对华裔的禁令,一些加华战士得以在蓝天大海为国效力,孙凯伦Douglas Sam在二战中成为轰炸机机长,在第二十八次执行任务时被击落,通晓英语、法语、中文、日文四种语言的他成功将自己伪装成留法中国学生,躲过盖世太保一次次盘查,最终在抵抗组织帮助下脱险。战后有人诙谐称他是“唯一因排华法案受益的加华战士”,因为盖世太保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一个中国人会被允许成为加拿大皇家空军的机长。

不少加华战士血洒疆场:当上少尉军官的前运动员雷泉吉QJ Louie作为皇家加拿大空军420雪鸮中队的一名飞行员,参加了近30次对德空袭,1945年1月17日,年仅23岁的他在马格德堡上空被击落牺牲,如今安息在德国夏洛滕贝里1939-1945战争公布集体5号墓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3年前的胜利日,加拿大还有24名华裔二战老兵健在,而如今已所剩无几,参加过诺曼底登陆的老兵只剩一人。

健在的老兵和他们的亲朋好友表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的加拿大华人不应忘记,正是这些加华战士在二战中的浴血奋战,才为旅加华人赢来了平等的政治地位和应有的做人尊严,包括投票权、自由居住权、自主择业权,以及和妻子在加拿大团聚的权利。

年复一年,老兵们不厌其烦地指出,二战加华战士参战岗位不同,但没有一个当逃兵的,在战时他们忍受歧视为国效力,而当时一些政要惟恐华裔立功后在战后索要平权,竟不顾战争需要顽固反对华裔参军(如时任卑诗省长帕托洛Duff Pattullo即是如此,他曾致书联邦政府,以上述理由反对允许华裔入伍),后来的“松绑”,很大程度上也是时势所逼(英国已放开华裔参军,亚太战场需要熟悉当地情况和语言的士兵等)。战后幸存老兵踊跃投入争取华人平权的运动,最早为华裔争取到“夫妻团聚权”的是一战、二战加华老兵,而第一批明确作为华裔获准加入加拿大国籍的6名华人先辈(3男3女,1947年2月),更是清一色的加华老兵。

在二战胜利70周年前夕,加拿大华裔军事博物馆举办了一个新的二战加华战士贡献展,周镜球作为唯一幸存的加华诺曼底登陆战士躬逢其盛,卑诗省督古伊尚(Judith Guichon)出席了开幕式。正如部分参加开幕式的媒体所评述的那样,尽管加华战士踊跃精忠报国,但他们在二战中的贡献已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位于555 Columbia St. in Vancouver的这座华裔军事博物馆,如今是北美唯一一座纪录加华战士历史功绩的博物馆。

没有加华战士在二战中不计歧视的为国效力、效死,没有他们在战后为废除歧视性法案的奔走、抗争,华裔加拿大人争取平权的道路,无疑将更加曲折坎坷。正因如此,作为后来者,我们不应忘记这些精忠报国的先辈,更应时刻提醒周围的每一个人、提醒自己的后代,不要忘记他们,以及他们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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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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