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东部时间5月12日，美国参院就《贸易促进授权》（TPA）法案进行第一次程序性表决，结果52票赞成、45票反对，未能达到法案通过所必须的60票。由于TPA一直被称作奥巴马推动“跨太平洋自由贸易协定”（T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的关键环节和“快速通道”（fast-track），此次参院表决的失败，被认为是TPP和TTIP推进过程中的重大挫折，甚至有分析家在NBC上夸张地感慨“TPP因此走入终结”。

但时隔不到48小时，还是美国参院，却又以63票赞成、33票反对超越60门槛，同意开始对TPA进行讨论，前日仿佛穷途末路，今日又恍惚柳暗花明，反应较慢的分析家们尚捏着笔杆不知所措，性急的攒稿人已忙不迭抒发对“TPP指日可待”的感慨。

然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TPA/TPP究竟是穷途末路，还是柳暗花明？

要说清这点，首先要弄明白何为TPA。

TPA或《贸易促进授权》法案，是前共和党小布什政府所推动，在2007年通过的，之所以说TPA是“快速通道”，是因为根据法案规定，被纳入TPA适用范畴的双边、多边国际贸易协定，只能否决或通过，不能提出修改或补充。

如果没有TPA的约束，国会中反对某项贸易协定的议员就可以不断就该协定的个别条款提出修正案，倘修正结果不满还可再提，这样一来，如果国会里力量对比较为复杂、混沌，贸易协定就可能陷入循环不已的修改-表决-再修改-再表决怪圈中不能自拔，其通过也将变得遥遥无期。相反，有了TPA，议员们只能对某项贸易协定作出“同意”或“不同意”两个选项，而无法重施“同意、但是需要修改一下”的故技，这样一来，贸易协定的通过率会大幅增长，通过效率也将大大提高。

然而TPA实际上授予了行政首长部分超越立法机构自行其是的特权，这对于国会而言是不容易接受的，因此通过之初议员们就给这项特权套上一个约束性“笼头”——时限。TPA当初规定的效期是6年，到期将提交参众两院重新讨论表决，如逾期无法通过则自动作废，也就是说，此刻TPA早已失效两年，奥巴马暂时无法指望这条“快速通道”给自己推动TPP助力，而只能硬着头皮重过国会这一关。

近几周来奥巴马一直在为TPA的通过奔走造势，他本人和多位部长、前部长和现任、前任正副贸易代表相继公开表态，强调TPA/TPP对美国经济、就业的价值所在，以及通过TPA对推动TPP、TTIP等国际贸易协定，并进而推动美国经济繁荣、就业市场稳定的重大意义，一些一向支持TPP的商界人士，如商业圆桌会议国际参与委员会主席托姆.林伯格、全国零售业联合会CEO马修.吉文等也相继在不同媒介、场合发言力挺，就在5月12日第一次表决前夕，奥巴马更亲自造访耐克公司总部，为推动TPA通过表演其最拿手的“现场秀”。

当然，力推TPA的目的是意在借TPA催生TPP，使之得以在美国国会夏季休会前获得通过，而TPP实际上是包含美国和其余11个TPP参与国一系列“一对一”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大框架，光美国“剃头挑子一头热”显然也是远远不够的。为此奥巴马不仅在表决前高调欢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让他去国会“现身说法”，更频繁向其它参与国软硬兼施，避免任何一个“小伙伴”成为TPP“快速通过”的掣肘。

然而正如一些分析家（尤其许多拉美分析家）所指出的，在TPA/TPP问题上奥巴马始终存在判断上的误区，用力“用错了方向”。

如前所述，相当长时间里，奥巴马一直忙于向日本等重点国家施压，并不断和议会内的共和党人辩论，避免已夺取两院多数、并在许多议题上摆出“奥巴马赞同的我一概反对”架势的共和党议员们和自己过不去。但实际上TPA/TPP符合共和党的一贯经济主张，前者更是共和党执政时代的“原创”，在离大选不到两年之际，共和党议员们再好斗，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相反，TPP/TTIP等“共和党味道”十足的国际性自由贸易协定并不符合民主党的一贯贸易主张，更不合民族党基本“票仓”——工会系统的胃口，TPA表决的最大阻力并非“政敌”共和党，而是“战友”民主党议员们。结果当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在表决前不断提高抨击TPA声调时，奥巴马显得既恼火又不知所措。结果就出现了5月12日表决后的尴尬和戏剧性一幕：共和党参议员绝大多数投票赞成，而民主党参议员投赞成票的竟只有一人，参院多数党领袖、共和党人麦康奈尔因此语带讥讽道“我们见证了民主党参议员是怎样杯葛民主党总统最重要的经济议题的”。

对此参院少数党领袖里德将之归咎于共和党拒绝就TPA问题和民主党“充分协商”——很显然，在随后48小时里，他们在努力补救这个“充分协商”的不足。

就像《今日美国报》所评述的那样，在这次异乎寻常的共和党支持总统、民主党抵制“党领”的参议院较量中，之所以短短两天出现“大逆转”，关键在于急于通过TPA的共和党人为民主党参议员支持做出了重大让步，同意讨论部分民主党人坚持的、立法对“操纵汇率国”实施进口税制裁，及加强对工人和环境保护等议项，结果争取到罗登韦恩等13名民主党参议员的倒戈赞成。

这种看上去不太“讲原则”的让步看似不合理，实则很正常：奥巴马的任期只剩下不到两年，届时倘共和党获胜，则TPA等于为未来共和党政府量身打造，反之若获胜的仍是民主党人，从目前情势看，迫于基本盘的激烈抵制，很难再如奥巴马那样不顾一切地力推一个不合民主党传统的经济纲领（就连所谓“共和民主党人”希拉里.克林顿也在这个敏感话题上三缄其口，不敢轻易表态），这样一来TPA的“特权”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实际上，5月12日TPA/TPP的“穷途末路”并非“真死”：共和党掌控着参众两院，且一贯支持自由贸易原则，待选举元素消淡，TPA本是个大有商量、妥协余地的话题，而TPP对美国而言的确是有许多好处的，前美国负责公共事务和媒体事务的副助理贸易代表格雷琴.哈默就曾指出，美国是受惠于自由贸易协定最多的国家，近70%进口为免税（这意味着互免关税的协定有利于美国出口），现有的50个双多边自由贸易协定关乎近4000万个就业岗位（相当于美国就业岗位的20%）和1/3的农产品出口，而一旦TPP和TTIP成为现实，则意味着美国产品、尤其受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困扰最多的农畜产品将在占比过半的国际市场上畅通无阻，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另一方面，5月14日的“柳暗花明”也未必是“真活”。

如前所述，短短48小时内的戏剧性反转，共和党和奥巴马所付出的是在诸如制裁“操纵汇率国”和给工会“让利”等方面的让步，但在共和党而言，这种让步是不情不愿的，众院议长、共和党人博纳就表示，由国会立法评估并确定哪个国家的货币估值偏高“简直可笑之极”，这意味着在上述和共和党基本理念不符的让步，众院共和党人未必会如参院共和党人那样“慷慨”，按程序，TPA必须首先在参院提交讨论、表决（可能从下周开始），通过后再送交众院“走程序”，博纳等人的态度表明“事情不好办”。

更麻烦的是民主党内部。

在许多民主党高层眼中，TPA是“洪水猛兽”，即便共和党人在上述方面“送大礼”也是不可接受的，这些高层在参院中就包括少数党领袖里德、纽约州参议员舒默、麻省参议员沃伦等，众院持这样态度的民主党人士只怕更多。对于这些议员和民主党政要而言，他们必须考虑明年的总统和立法大选，不能罔顾基本“票仓”的意愿和情绪，而已无任何选举负担的奥巴马在他们眼中，恐会显得有些“不顾道义”、“不负责任”。

而奥巴马固然希望团结本党议员，却很难改变其一贯重申的“反对‘操纵汇率‘法案”的既定原则，因为这一原则和自由贸易协定精神背道而驰，也很难赢得许多重要TPP/TTIP潜在伙伴国的认可。

在这种情况下，TPA这条为TPP/TTIP铺设的“快车道”，自身恐只能是既快不得、又慢不得，走一步看一步。

这种微妙态势的一个后果，恐是令TPP/TTIP参与国感到失望和不知所措：如此戏剧性场面至少表明，白宫和奥巴马的执行力是有限的，而美国在“快速通道”方面也并不像奥巴马政府一再对外表现的那么迫不及待——既然公认好处最多的美国都不急，本来就在硬顶国内强大反对压力的“小伙伴”们又何必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