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近日在欧洲,“难民配额”(quotas de réfugiés)突然成了一个红遍媒体、网络的头号热门名词,许多议论者还会习惯性在这个名词上加一个“欧洲”的后缀,即“欧洲难民配额”,围绕这个配额的争吵不仅惊动了布鲁塞尔的欧洲委员会和欧洲议会,甚至像法国总统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匈牙利总理欧尔班(Viktor Orban)等大人物也被惊动了。

实际上这并非仅仅“欧洲难民配额”——确切地说,欧洲只是这些难民的目的地,而他们的来源地之一,则是和欧洲隔着一个地中海的非洲,确切说,这次“配额”要“分配”的难民,几乎统统来自一个亚洲国家和一个非洲国家:叙利亚和厄立特里亚。

恐怕这个世界上稍稍关注国际大事者都不难理解叙利亚何以出现大量难民,“阿拉伯之春”、内战和ISIS的兴起都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厄立特里亚,这是个很多人连国名都感到陌生的年轻东非国家,1993年之前还是埃塞俄比亚的一部分,这个国家之所以出现难民潮,原因则是多方面的——长期贫困、席卷全国的自然灾害、断断续续的战乱和持续不断的社会动荡,以及原教旨势力的猖獗,等等等等。

2014年起,来自这两个国家、尤其厄立特里亚的难民突然汹涌奔向地中海,奔向一海之隔的欧洲,欧盟数据显示,2014年有22万非法移民入境,2015年截止5月,难民数字已超过去年,其中约40%为叙利亚人和厄立特里亚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南欧国家,如希腊、意大利两国,2014年涌入难民数量同比分别增长153%和277%。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地中海难民”数量的大爆炸趋势还在持续,联合国难民署估计,仅2015年就将有至少6万名“地中海难民”加入偷渡者行列,他们中除叙利亚外,大多来自非洲国家,包括厄立特里亚、索马里、利比亚、冈比亚、尼日利亚等等,原因不外乎战乱、贫穷,或战乱加贫穷。

南欧各国在始自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本就是“重灾区”,自身尚苦于经济乏力、资金匮乏和就业率低迷,面对源源不断的难民收容压力自然连呼“吃不消”,,一艘从利比亚秘密出发的非洲难民船在意大利兰佩杜萨岛附近被发现,这艘严重超载的难民船在接受意大利海岸边防局救助时发生混乱和内讧,结果仅140多人获救,其余难民全部遇难,总计遇难人数据称多达400-800人。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2015年1-5月,有逾1800难民死于地中海,是2014年同期的20倍,其中大多数来自非洲各国。

兰佩杜萨惨案让原本被有意无意淡化的“地中海难民”问题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布鲁塞尔的许多“欧洲派”政治家,以及像“国际移民组织”(Migration)这样的非政府机构纷纷向当事南欧国家和欧盟施加压力,指责他们“不人道”、“草菅人命”,没有尽全力救助和收容“地中海难民”;而这些有苦说不出的南欧国家则叫苦连天,表示不是不救,是实在吃不消了。

“难民配额”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推出的应时之策。

欧洲一盘棋

倡导“难民配额”的推手,是包括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欧洲外交事务负责人莫格里尼(Federica Mogherini)在内的欧盟高官,尤其是直接负责欧盟难民事务的专员阿夫拉莫普洛斯(Dimitris Avramopoulos),说此人是“难民配额之父”也毫不为过。

在联合国和国际组织的力推和欧盟高官们的努力下,4月欧盟各国内政部长会议原本达成一项共识,即一方面确认“欧盟各成员国都有义务分担难民接纳责任”的原则,另一方面强调“所有难民分摊都必须是各国自愿的”。

但迫于内外强大压力,布鲁塞尔的态度很快从“自愿分配”变成“强制性分摊”,自5月起“难民配额”的说法甚嚣尘上,并最终导致引发轩然大波的“难民配额”原则的出炉,和“难民配额清单”的横空出世。

这份清单涉及欧盟28个成员国中的25个,其中负担最重的为德国(8763人,占21.91%)、法国(6752人占16.88%)和西班牙(4288人占10.72%),其余23个成员国包括弹丸小国卢森堡都被摊派到位,只有事先就宣布不参加并获得布鲁塞尔方面认可的英国、丹麦和爱尔兰三国未获配额,但也被要求“自愿接收”。

根据这项“难民配额”建议,难民接收国将获得每名难民6000美元的欧盟一次性安置费用,这些被分摊的难民将获得难民庇护权,并“有至少75%的概率获得庇护国国籍”,接收国不得随意驱逐或遣返他们,不过“是否给予难民以难民地位或接受入籍则由各成员国自行决定”。

剃头挑子一头热

“难民配额”的出台很快迎来联合国、各难民组织等的一片欢呼,一手促成“配额”的欧洲高官们也难掩激动心情。

潘基文一方面对“配额”表示欢迎,另一方面敦促欧洲“采取更多措施帮助难民”;“国际移民组织”负责人斯温(William Lacy Swing),称“这只是个开始,应该陆续推出更全面的政策”,如将“配额”适用范围从仅限于两国,扩展到所有来自非洲和西亚的“地中海难民”,从仅限于希腊、意大利所收容的难民,扩展到马耳他、塞浦路斯等国所收容,以及尚无任何国家收容的难民,在他看来“欧洲移民政策有问题,和现实不匹配”;莫格里尼表示,计划虽然“不完美”,却是“巨大进步”,因为遵循了“欧洲团结的原则”,希望在卢森堡召开的欧盟下一届内政部长会议可批准这项“配额”;“配额之父”阿夫拉莫普洛斯更表示,欧盟坚持“拥有对难民的合理分配权”,言下之意,就是欧洲各成员国政府不应对这件“大好事”说三道四。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欧盟恐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除去这项“配额计划”的受益国即早已不堪重负的意大利、希腊等外,“配额”仅获得德国、瑞典、奥地利等几个素有难民接纳传统的国家,以及葡萄牙等个别南欧国家政府的有限度欢迎,而绝大多数国家政府则持谨慎、保留甚至公然反对的态度。

被要求“自愿参加”的三国中,英国在当天就由政府发言人表态,称“不反对这一原则但英国认为最好由各国政府自愿决定,英国不打算参与”;同日,丹麦首相赫勒托宁-施密特(Helle Thorning-Schmidt)称丹麦“将行使豁免权”;三国中只有爱尔兰政府表示“或许会酌情接收一些”。

而被强行摊派的各国意见更为激烈。

法国总理瓦尔斯(Manuel Valls)27日表示“不认同配额”,更早一些,总统奥朗德则在20日就直言“不敢苟同”,称“配额一词让人联想到牛奶等产品,而不是难民这样的人”;一些东欧国家领导人的态度更加不客气,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直截了当称“配额”是“白痴计划”,波兰、捷克、拉脱维亚、斯洛伐克也明确表示反对。

各种“吃不消”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欧盟各国对非洲等地移民早已有各种“吃不消”。

对法国而言,非洲移民本就是自二战后持续至今的“老大难”问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改变了法国的民族构成和社会结构,并引发文化冲突、经济和就业矛盾,2005年的“93省骚乱”和今年初的“查理周刊事件”都是这种冲突、矛盾的直接反映。前萨科齐政府曾希望通过向非洲难民来源国施压和强化边控、强制遣返相结合,一劳永逸地解决非洲难民问题,结果虎头蛇尾,打着反萨科齐难民政策旗号上台的奥朗德政府最初基于左翼传统,对非洲难民问题持较宽容态度,但“当家便知柴米贵”的他很快就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了和萨科齐并无实质区别的“收紧”态度,此次讨论“配额”时瓦尔斯就指出,2012年以来共接受5000伊拉克和4500叙利亚难民,倘再增加近14%的“刚性配额”,法国是无论如何消化不了的。法国《世界报》更指出,2014年72%的“地中海难民”由5个欧洲国家接收,如今还要层层加码,这让“难民接收大户”们情何以堪。

英国、丹麦等国同样因接纳过多非洲、中东难民、非法移民而引发许多社会问题,原本就处处特立独行的英国自更不会买账,而6月将举行大选的丹麦则惟恐这一“配额”导致早已不胜其扰的选民导向排外极右和反移民的丹麦人民党,在这一问题上同样不敢含糊。至于东欧各国,其经济实力本就逊色一筹,国内也同样面临就业矛盾和排外民粹压力,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敢太“慷慨”。

甚至支持“配额”的德国和一些北欧国家,内部也面临强大的反对声浪:德国早已被土耳其难民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北欧国家对“异文异种”难民、非法移民带来的种种麻烦,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表示不满。

更有人担心,“难民配额”会严重影响欧盟自己近年来大力推动,并打算在2016年全面评估的“都柏林系统”,即在难民来源国设立欧盟难民办事处,要求庇护申请者呆在或返回首先抵达的国家等候处理结果——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2013年被接受的庇护申请为167000份,被拒绝者则多达525000人左右,庇护申请被批准率不过45%(法国更只有22%),如果“配额”生效且适用范围被扩大,“准难民”是会呆在饿殍遍地、炮声震天的本国等候这不知何日落到自己头上的不到一半百分比,还是冒险投奔怒海,去博取那只要平安到达就可获得的100%“强制配额”庇护权,恐怕是不难想象的,这不啻变相鼓励跟过非法难民的产生。

或许始自“阿拉伯之春”的环地中海难民潮不过是一时之患,但非洲这个人口增长率最高、贫困国家数最多的大洲却是一个长期、稳定、不断“扩容”、生生不息的难民源泉,对于此,缺乏非洲殖民传统的德国和北欧国家或许不以为意,在那里经营几个世纪的法国和英国却绝不敢当成儿戏。

的卢森堡欧盟成员国内政部长会议恐怕是一根标尺,届时欧盟各成员国对“地中海难民”的心理容量深浅,当可借这根标尺量出个大概。

 
话题:



0

推荐

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