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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门:“后萨利赫时代”?

当地时间2月21日,阿拉伯国家也门大选开始投票,这是根据去年11月23日萨利赫所签署的“海合会”调解协议(即“利雅得协议”)规定,在萨利赫“和平交权”后90天内举行的。一些舆论认为,这标志着萨利赫对也门32年统治的终结,和“后萨利赫时代”的开始。
对于一些人、包括反萨利赫人士而言的确如此。在他们看来,也门人民等待选举权已等得太久,无论如何,用选票讨论问题,选择国家出路,总比动枪动炮来得好得多,“利雅得协议”的确充其量算是个“差强人意的解答”,甚至可以说只是“半个解答”,但不好的、半个的解答,也总比让整个国家和人民长期得不到解答要好。在富庶的阿拉伯半岛上,也门是最贫困、最落后的国家,而贫困与落后的症结,正是该国持续紧张的地域、部族和社会各阶层矛盾,以及各方将矛盾诉诸武力的错误解决方式。通过一次选举,让“萨利赫时代”有一个和平的了解,有助于以最小的代价开启“后萨利赫时代”,让这个国家在平稳中变革、前进,最终脱胎换骨。据非正式统计,也门近2000万人口中有效选民约1200万,在北方,在也门北方的一些地方,尤其是首都萨那,许多人踊跃投票,一些投票者(尤其女性投票者)对外国记者表示,投票是他们作为也门公民应尽的义务,也是他们为建设新也门出力的最好方式。还有些曾经的示 威者欢呼,这是“也门年轻人的胜利”、“是萨利赫时代终结的真正标志”。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著名也门女政治活动家卡曼(Tawakkol Karman)也对选举的举行表示“欣慰”。更有人为自2月15日起的“清除萨利赫画像”运动而欢呼。
这次“和平交权”的“保人”、“中人”是以沙特为首的海合会,和站在其背后的美国。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努兰(Victoria Nuland)称,这是“令人鼓舞的一刻”,并向也门人民祝贺,称“接下去我们将和他们站在一起”。一些观察家对妇女参与投票的积极性感到尤其兴奋和欣慰。
然而选举并不平静:在曾是一个独立国家的也门南方,据说有至少9人在一系列暴力袭击中死亡,尽管为确保大选安全,政府投入了多达10.3万安全部队,但在亚丁等地仍发生了许多暴力事件,据一名匿名政府官员对法新社记者称,为确保安全,南方一半投票站未开门,其余的也提前关闭。不仅如此,在阿比扬省等一些地方,“基地”武装业已在当地建立起独立王国,在这些地方,选举自然更无法举行。
一些反萨利赫人士忧心忡忡地指出,所谓“后萨利赫时代”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表象:“利雅得协议”规定,萨利赫交权后其家族可以免受司法追究,然而萨利赫虽然“交权”,他的家人却依旧占据各种要职:精锐的总统卫队,司令是曾传为萨利赫继承人的阿赫马尔.萨利赫(Ahmad  Saleh),其副手是萨利赫的大侄子阿玛尔(Amar Saleh),反恐特种部队这支装备最好的武装,由萨利赫外甥叶海亚(Yahyah)指挥,而情报机关的负责人则是他另一个外甥塔雷克(Tarek),这些人非但毫无“交权”之态,叶海亚甚至还是此次大选的首都安全负责人。正如也门政治分析家、萨那大学教授沙姆桑(Abdul-Baki Shamsan)所言,这些人从萨利赫时代的裙带关系和贪腐风气中获益,他们势必会竭力维护自己的权力,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既得特权和利益。
许多自由派人士指责当初信誓旦旦“站在人民一边”的军阀和宗教领袖,最终为了尽快上位匆匆与萨利赫妥协,比如宗教派别“伊斯兰党”并非革命发起者,而杀入萨那的军阀萨迪克.阿赫马尔(Sadik Al Ahmar )则更是萨利赫几十年的老盟友, 但最终和萨利赫当局谈判并登堂入室的却是这些人,而不是长期在萨那大学广场露营、在街头冒着枪林弹雨示 威的青年人。后者认为,这些政客和军阀“偷走了胜利果实”。
不仅如此,说是“大选”,其实候选人只有一个:萨利赫的副总统阿布杜拉布.曼苏尔-哈迪(Abd Rabbo Mansour Hadi),选民的选择余地,不过是可以在选这位唯一候选人或弃权间二选一罢了。一位抵制选举的反对派人士讽刺道,这哪里是一场选举,不过是“抢凳子游戏”罢了。用这样的“半选举”开启“后萨利赫时代”,实在是有些荒唐。
其实正如沙姆桑教授所言,在也门,部落首领才是最有权威的,政府也好,政治人物也罢,都不得不俯首帖耳。萨利赫家族依靠和第一大部落阿赫马尔(Ahmar)的政治结盟,在32年间屡屡挫败内忧外患,在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但随着他和该部落头面人物萨迪克父子闹翻,一切便急转之下,反对派和示 威者执着于萨利赫的“总人民大会党”未被解散实在是本末倒置——萨利赫的实力在其部落,政党可以解散,但部落呢?
如今也门北方可谓“三国四方”:军事上,萨利赫子侄实力犹在,阿赫马尔虎视眈眈,原第一装甲师师长阿里.穆赫辛(Ali Muhsin Al Ahmar)拥兵自重;政治上,这三派和群众基础深厚的“伊斯兰党”分庭抗礼,本身是南方人、政治上长期低调的唯一总统候选人哈迪当选无忧,但能控制多少实权实难预料。在这“三国”中,阿赫马尔原本是萨利赫盟友,穆赫辛更是萨利赫同母异父兄弟,曾在“纳赛尔党”挑起的也门政变中帮助萨利赫渡过“百日难关”,更在1994年也门内战中指挥也门主力平定南方,只是后来萨利赫着意栽培儿子阿赫马尔,逐步削夺穆赫辛及其支持者实权,两人才反目成仇。正因为“三国”关系错综复杂,他们间的冲突也一直是阿拉伯半岛内部冲突的经典模式:时敌时友,时战时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厮杀起来不惜搏命,达成交易后又俨然手足,而“四方”中的另一方——已伊斯兰党为代表的宗教势力,同样是也门政坛“熟面孔”。正如沙姆桑教授等也门本土分析家所言,“也门尚未做好社会变革的准备”,这样的政治格局不管是选还是打,最后掌权的依然是不叫萨利赫的萨利赫式人物(甚至很可能连姓氏都一样),所谓“后萨利赫时代”,其实也不过如此。
更让人忧虑的是,随着萨利赫强权的削弱,南部分离势力大有抬头之势,而“基地”武装也开始攻城略地,他们在阿比扬省会津吉巴尔趁乱建立的“伊斯兰酋长国”固然昙花一现,却已在南方实际占领了6、7座城镇,而“三国”之一的穆赫辛与之关系微妙:穆赫辛是“基地”也门籍重要头目法赫利(Tariq Al Fadhli)的妹夫,并曾秘密将数千名从阿富汗返回的“圣战者”编入军队,依靠他们打赢1994年也门内战。1999年当16名欧洲人质在也门被绑架时,许多线索都指向穆赫辛本人,而也曾有人透露,穆赫辛和塔利班及“基地”组织做生意,并雇佣“基地”的人管理自己的公司。
也门一直是美国在中东反恐的主战场之一,,许多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隐藏于此,不但许多“基地”组织恐怖训练营设在也门境内,一些从关塔那摩获释的“基地”囚犯,包括已被“定点清除”、用网络教唆年轻人实施反美“人弹”攻击的“恐怖教士”奥拉基,都藏身也门,他们甚至还利用这里,训练招募来的美国籍人弹“志愿者”。为消除这一直接威胁美国本土的后患,长期以来美国政府对萨利赫扶植有加,不但提供大量军援,而且多次用发射“战斧”导弹、派遣特种部队指导等方式直接干预,萨利赫之所以能“体面告退”,他的子侄之所以继续留在军政高位,也同样是美国的需要(前述三个萨利赫子侄正是美国军方和中情局和也门“反恐合作”的联系人),也门的分离主义和“基地”势力越猖獗,“萨利赫的一页”也就越难彻底揭过。
由于只有一个候选人,也门大选恐怕是世界上最无悬念、最简单的选举,而其对于也门这个复杂社会的意义,恐怕也只在于让萨利赫的总统头衔及其画像从也门消失,至于“后萨利赫时代”,充其量只能说象征性开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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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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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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