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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新总统诞生:博弈进行时

 

当地时间6月24日夜,埃及选举委员会主席法鲁克.索尔坦宣布,穆斯林兄弟会所属自由与正义党候选人穆罕默德.穆尔西获超过1300万张选票,当选后穆巴拉克时代首任埃及总统,他也成为埃及有史以来首位平民总统,他的对手、前过渡政府总理沙菲克以约100万张选票的差距败选。

 

担心并未变成现实 妥协终究成为必须

 

当全民公投和下、上两议会选举相继按时间表有惊无险举行,一个又一个拟定的政治过渡“节点”如期到达时,许多人曾对埃及“后穆巴拉克时代”政治过渡进程感到欣慰,认为“大势所趋”、“不可逆转”,认定“民主模式已成为约定俗成的选择”。然而就在政治过渡进程进行到“倒数第二站”——总统大选(最后一站是制宪)前夕,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变故骤然发生:多名候选人竞选资格被突然取消;最高法院在第二轮总统投票前以“选举所依据部分法律违宪”为由变相宣布解散埃及上、下两院;埃及行政法院差点开庭受理解散包括自由与公正党在内、多个埃及党派申诉(但在开庭前“因故推迟”);军方宣布自己有“最终释法权’……当然也包括总统大选最终结果的推迟公布(实际上推迟了两次,第一次3天、第二次半小时)。一些激进的“广场派”人士和兄弟会中强硬分子已表示,军方或正酝酿“事实政变”,不少观察家也担心,照此发展,埃及政治过渡进程有“推倒重来”的风险。

然而这种担心最终并未变成现实:虽迟了3天,但选举结果还是公布了,且并未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测,军方也重申了“如期交权”、“还政于民”;虽说了几句狠话,但最终如愿以偿的兄弟会也不为已甚,当选人穆尔西出面重申了对世俗政治、民主原则的尊奉,也不再刺激军方的尊严,差点再次变成抗议台的开罗解放广场,也在瞬间变成了兄弟会信众们的庆祝会场。

事实上,总统决选前骤然升温的军方-兄弟会对抗,是这对“老冤家”相互试探对方底线的结果。

兄弟会所祭起的法宝,是“彻底清算三十年”,并借此挑战军方权威,挤压军方在后穆巴拉克时代的政治活动空间,主要运作平台,则是其在政治过渡进程中靠选票获得的上、下两院议席优势;军方的反制措施,则是“釜底抽薪”——对总统候选人资格动手脚;对上、下两院的权威和存在资格搞“动作”;在总统大选上节节阻击……这种看似挑战、实则“摸底”的做法,目的是试探自己扩张和对方容忍的极限。

试探的结果一目了然:对军方而言,清算穆巴拉克可以,民主、政改也不是不行,底线是绝不能损及军方及其利益关联人的权力、利益和安全;对兄弟会而言,民主选举无妨,承诺世俗政治也无所谓,和军方共处更不是什么难事(穆巴拉克倒台后的几次“二次革命”,兄弟会都是最先与军方妥协的反对派),甚至原定候选人被剔除、换个“替补”也殊非难事,但兄弟会势力必须是后穆巴拉克时代埃及政治版图的主角——至少是主角之一。

通过短暂但激烈的试探和博弈,兄弟会恐怕已经明白,此刻还不到清算军方的时候,否则煞费苦心通过选举所获得的一切,军方都有能力、也有胆量一笔抹煞;而军方恐怕也已知道,倘若不承认兄弟会“选票无敌”的事实,拥有强大民粹基础的对方,可是什么都豁得出的。

穆巴拉克时代只有30年,而军方和兄弟会这对埃及当代政治生活的真正主角,却早已时分时合、时敌时友地在埃及政坛并存了大半个世纪,它们既深谙斗争之理,也娴于妥协之道,既然底线探明,双方对对方的实力和决心又知根知底,暂时妥协、确保能“吃到”的利益,就成为顺理成章的选择。

 

妥协只是暂时 总统并不好当

 

如果说,总统决选前军方和兄弟会的一系列动作,目的是相互试探底线,那么,在投票后推迟3天公布结果,恐在很大程度上是军方和兄弟会借穆巴拉克被传“死亡”等一系列突发事件,顺水推舟地设计出一个并不很长、但足够谈很多大事的“妥协节点”,这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戏剧性场面,在一年多的埃及政治博弈中已不止一次上演,且主角几乎无一例外的是军方和兄弟会这对冤家。

所谓妥协,即军方承认并尊重兄弟会的选举成果,承诺“正常交权”,维持既定政治过渡时间表;兄弟会则不再(至少暂时不再)挑战军方权威,默认军方强加给新民选政府的一条条“紧箍咒”。

如今上、下议院仍处“非法运转”状态,包括新执政党在内许多重量级政党也“生死未卜”,从总统选举结果的推迟与公布可以推断,这些“待定”项目的再激活,先决条件同样是类似的、心照不宣的妥协。

然而这种妥协注定是暂时的,权益的:在军方看来,兄弟会仍然是强大而叵测的对手,而兄弟会怕也不会甘心总有个“婆婆”管着。据埃及媒体报道,穆尔西打算在议会、而非选举委员会或其它类似机构宣誓就职,倘果真如此,这将是又一次对军方尊严的挑战,因为在军方看来,议会实质上已暂时不复存在。未来一段时间,这类很容易“擦枪走火”的“节点”比比皆是:议会问题、制宪问题、怎样交权、民选政府与军方共处问题、权力界定问题、“穆巴拉克时代清算”问题……任何一个火星都可能瞬间点燃危险的政治火灾隐患,并危及埃及政治过渡进程的稳定。

 

“胜利果实”何以如此脆弱

 

对于近日埃及政治进程中的翻云覆雨,许多观察家最意外也最感失望的,恐怕是他们突然发现,曾以为板上钉钉、再不可能被逆转的许多事,居然在转瞬间变得面目全非;曾认为历经考验、已坚若金石的一项项“尼罗河革命”成果和政治生活共识,居然可以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得如一张薄纸般脆弱。

历经一年多好不容易“一人一票”选出的下院、上院,雨后春笋般涌现的众多“真正的政党”,不再有“内定当选者”的“真正的总统直选”,军方“还政于民”的郑重承诺……一年多的成果,却在几天内差点被一笔抹煞;穆巴拉克已行将就木,可埃及政治的舞台居然还是开罗解放广场,而不是人们本来认为理所应当的国会和制宪会议;6月17日,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宣布,埃及“最终释法权”属于军方,这样一来,行政最高首长总统也好,立法职能机构议会也罢,其权力都变得既有限、又模糊。

事实证明,军方的“交权”、“支持变革”是有明确底线的,即只能交想交的权;清算穆巴拉克或“穆巴拉克分子”也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损及军方的利益和权势。

同样,兄弟会此前 “支持选举”、“尊重选举结果”,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群众基础深厚的他们横选、竖选都稳操胜券,“选票是兄弟会盟友”,完全没必要如“广场派”般穷折腾,更无须像穆巴拉克当年那样动手脚。然而,一旦“选举结果”出乎意料,所谓“支持”、“尊重”,也绝对会瞬间转为对“舞弊”、“欺诈”的愤怒讨伐。正因如此,他们在稳操胜券的两院选举中默默站在主张照常选举的军方一边,和“广场派”拉开距离,却在选情胶着、最后也只算险胜的总统大选两轮投票前后情绪激动,一度跳得比“广场派”还高。

毋庸讳言,埃及政治生活最大的隐患正在于此:军方也好,兄弟会也罢(其实也包括其它许多政治派别),他们虽经历了一年多的民主化进程,也在“双赢”的心照不宣中半推半就地联手将“后穆巴拉克”时代埃及政治列车推过了一个又一个坎,但它们事实上并未从根本上接受民主政治的原则,即包容异议,接受失败,和平抗争,依法诉求,而是结果有利于己时便“支持”、“尊重”,反之则不惜抗争、作弊甚至“重启”,在这种情况下,“后穆巴拉克时代政改成果”看似坚实、实则脆弱。而埃及政治各方的“选择性民主”、“选择性共识”和“选择性妥协”,以及由此而造成的深层次政治危机,则对“后穆巴拉克时代”埃及政治过渡进程,对埃及的未来,构成最深刻的威胁。

 

一仆多主 阵垒分明

 

据埃及选举委员会统计,本次总统大选,第一轮和第二轮投票率分别只有46%和51%,低于此前许多人的预期,这表明埃及民众对没完没了的政治僵局已初露倦意,尽快出台一个新总统和一个新政府,是符合埃及多数人利益和希望的。

但穆尔西的总统之路注定无法平坦。

如前所述,军方的“交权”不是无保留的,名义上的行政权力可以交,实质上的“总阀门”却仍会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如果说“最终释法权”的说辞主要针对立法机关——上下议院,6月18日成立、至今尚未清晰界定权限、职能的“埃及国防委员会”,则很难不被人怀疑,是军方刻意安排的“垂帘听政”机构。如此一来,同样是“总统”,穆尔西和此前的3位相比,权威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更麻烦的是,穆尔西背后的发号施令者还不止军方一头。

虽然穆尔西是自由与正义党党领,但这位“海归”政治家并非兄弟会 “老大”,甚至未必能算最核心圈的人物,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扮演“政治统战”角色的公关代言人,倘非选举委员会在首轮大选前夕突然宣布兄弟会原候选人阿尔沙特“不合资格”,迫使兄弟会临时换马,穆尔西根本没有参选的机会。兄弟会的上层运作至今笼罩在神秘面纱后,一些观察家认为,别说穆尔西,即便阿尔沙特也未必算得兄弟会真正的“老大”,如此一来,未来埃及总统非但要看军方脸色,还将不得不惟神秘的兄弟会“内圈”马首是瞻。

更麻烦的是,兄弟会是个民粹团体,其政治力量来源于数以千万计基层支持者的拥护,此前尽管兄弟会上层出言谨慎、温和,但会中和支持者中不乏“教法治国”、“废除戴维营协议”等令许多人不安的声音,此次穆尔西刚刚当选,就有人喊出“埃及首都应在耶路撒冷”的口号,等于变相重提对加沙地带的主权要求(倘埃及新当局真的照做,等于既得罪美以,又得罪哈马斯)。兄弟会上层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经常表现得理性、冷静、务实,却恐不免时时被这种民粹所牵制。穆尔西的总统地位、兄弟会的政治能量,其来源都是基层民粹,从这个角度看,后者同样是穆尔西和兄弟会的主人和衣食父母,未来的新政府很难彻底摆脱这一重牵制。

还应看到,总统决选中穆尔西和沙菲克的得票率相去不远,兄弟会只是险胜,这表明埃及社会割裂、对立程度在加深,兄弟会的民意基础,也许并不像其在“新埃及”政治架构中所占份额表现出的那样坚实。

 

将信将疑和半推半就

 

对于穆尔西的当选,美欧等国表现出将信将疑、甚至无可奈何的态度,美国国务院一面敦促穆尔西“尽快组建政府”,另一面却鼓励沙菲克“继续在政坛发挥积极作用”,很显然,它们一方面不愿否定自己曾大力推动、支持的埃及政治变革,另一方面对兄弟会这样的组织包揽埃及立法、行政大权疑虑重重,利害攸关的以色列当局就更不用说了。

意识到这点,兄弟会和穆尔西已开始设法安抚,包括反复强调“尊重世俗民主”,表示将组建“基础广泛的新政府”等。预料穆尔西的新政府中将包含其它派别中愿意合作的人物,一如其自由与正义党中也点缀了几名妇女、甚至非穆斯林高级党员一般。

一些分析家预料,可能接过兄弟会伸出的橄榄枝的,是前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这位去年“革命”期间曾风光一时的政治人物甚至可能成为新内阁的总理。然而经过一年多的政治“洗牌”,原本就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巴拉迪在埃及政治生活中已被边缘化,即便在民主派阵营内,支持率和号召力也远不如穆萨等人,即便入阁也难以为兄弟会内阁增添多少国内外号召力。再说,连穆尔西都是“一仆多主”,穆尔西的总理就更可能是“花瓶的花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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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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