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EC:双头鹰的左顾右盼
为开好这届符拉迪沃斯托克APEC峰会,俄罗斯可谓下了血本:仅在市政工程方面,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就花了俄联邦财政逾200亿美元,包括在金角湾上建设号称世界第一的、跨度1872米的巨大斜拉索桥,和把原先几乎就是一块光秃秃大石头的鲁斯基岛,变作绿色葱茏的峰会主会场,和日后远东联邦大学的新校区,此外还有新的机场、道路,和自来水净化系统。
这不过是一道头盘开胃菜,事实上,普京给俄罗斯远东地区所许下的投入,要远比这多得多:在APEC峰会开幕前,普京再次力推其“远东开发计划”,希望将这块自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后一直被“抛荒”的“天涯海角之地”,变成俄罗斯面向亚太的门户,和新的经济火车头,为此他不惜亲自给美国《华尔街日报》撰文“投稿”,并提出一系列雄心勃勃的建设计划,包括增加远东地区人口,扭转人口外流趋势,在2020年前将西伯利亚铁路和北冰洋航线运力提升到目前的五倍,吸引外资更多合作项目,等等。符拉迪沃斯托克和俄滨海边疆区官员更雄心勃勃,称这座昔日苏联红海军在远东的重要军港,将被建成“和香港、新加坡一样美好的城市”。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尽管自沙俄时代以来,俄罗斯/苏联都以“双头鹰”自居,即既是欧洲、也是亚洲国家,一头左顾,另一头右盼。但这个“双头”却每每先欧而后亚:国力强盛时靠输血维持“右盼”能力,一旦国势衰弱或外地入侵,则远东随时会成为一枚弃子,一个“舍车保帅”格局中的车。
道理是明摆着的:从自身看,俄政治、经济精华所在,是波罗的海-乌拉尔山间狭窄的欧洲领土,那里才是双头鹰的根本所在;从对外层面看,俄的主要贸易伙伴在欧洲,主要竞争对手和潜在敌人也在欧洲方向,“左顾”的一头利益攸关,利害所系,而“右盼”的一头却是投入大、回报小的奢侈品,轻重缓急,俄罗斯人自然分辨得出。
普京时代的最初几年,这种“先左顾后右盼”的格局并未改变,甚至有所强化:在此期间俄罗斯接受、甚至鼓励本族人从远东和已独立的独联体国家回迁俄欧洲部分,并将发展、建设重点也放在那里。俄的复苏依靠能源、资源出口,在这方面俄同样对欧洲人殷勤,而对亚洲客户漫不经心。
但如今这种状况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老欧洲”深陷债务危机和经济衰退不能自拔,而中、日、韩等远东国家经济状况却好得多,它们拥有俄发展所最急需的一切(资金、技术、管理经验、项目和产品),也需要俄所能提供的东西(能源和矿产),这些都是双头鹰的另一头看在眼里、念在心里的。
然而“右盼”又谈何容易?
且不说“左顾”的惯性实在太大,俄罗斯“西偏”了数百年的中心很难向东挪动;也不说这只双头鹰似乎始终纠结于两难选择之中,即大量吸引亚太地区外资,会担心中、日、韩等本区域强国影响力的渗透,而拒绝这些资金则又会令发展前景变得更加黯淡,设想本身也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而且这些不确定因素,或干脆说障碍,很大程度上是俄自身的问题。
首先,普京提到的项目、计划虽多,但立足点是能源输出,而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则是吸引大量外资进场,首先投资于俄远东地区最急需的基础设施建设,然后再向其它项目注资。但在这方面,俄和远东各国间却偏偏有着诸多不良纪录,近10多年来,俄不断和这些邻国达成各种合作协议,又不断背弃这些协议,这导致中、日等国越来越对将俄罗斯当作主要能源来源兴趣索然,项目的一再变更和价格的朝秦暮楚,让这些国家丧失了许多在俄远东地区投资、尤其基础项目投资的兴趣。
其次,普京的“大手笔”,“样板工程”多,民生项目少。以符拉迪沃斯托克为例,因APEC而兴建的“地标”固然美轮美奂,却被许多人抱怨中看不中用,一些当地人指出,尽管APEC会场美轮美奂,但坑洼不平的人行道和破烂房屋100米外就随处可见,而当地人渴望的新产业、新住房、新学校和新幼儿园更不知在何处,如此一来,本就是苏联时代“重重轻轻”、“重军事轻民生”牺牲品的远东地区,恐怕会“重的更重,轻的更轻”,想扭转俄罗斯族人大量西迁的趋势,谈何容易。
更严重的是,尽管离中、日、韩等经济蓬勃发展的亚太国家近在咫尺,但俄远东地区仿佛和这些地方很遥远一般,其在亚太地区的贸易份额只有1%,而俄联邦对这种状况似乎束手无策。事实上中、日、韩等远东国家间,存在不少政治的、历史的摩擦,但经济上的互补性使之成为利益共同体,可以一边争吵,一边共同繁荣。相反,俄远东地区却似徘徊于邻居家繁华客厅外的路人,无法登堂入室,却仍警惕提防,唯恐这些富邻居突然夺门而出,抢走自己仅有的几个黑面包。
一些俄罗斯国内专家担心,普京的“远东开发计划”会否变成又一个耗资巨大,却不具备造血机能的“波将金村”式样板,这种担心并非纯属多余:数百年来,俄罗斯这只双头鹰始终憧憬着“左顾右盼”、两全其美的美好生活,但这种理想状态,事实上几乎从来未曾出现过。如今一方面是情势所迫,另一方面也是条件具备,双头鹰正处在有望实现“左顾右盼”的最佳机遇面前,但能否实现却不容乐观——毕竟,妨碍“远东开发计划”实现的症结,并非外部因素,而是俄罗斯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