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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鲁特惨案:与叙利亚有关么?

 

10月19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基督教街区阿什哈菲尔德Ashrafied发生汽车爆炸袭击,造成至少8人死亡、126人受伤,死者中包括黎巴嫩国内安全部队ISF情报局长维萨姆.哈桑Wissam al-Hassan准将。

这是2005年2月黎巴嫩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Rafic Hariri遇刺后,黎巴嫩所发生的最严重政治暗杀事件,并给这个曾经历了15年内战和长期动荡纷争、至今也未彻底太平的小国带来了严重的政治躁动和社会不安。哈里里遇刺后,总理米卡提Najib Mikati一度提出辞职,黎巴嫩国内各政治派别则纷纷“出头亮相”,10月21日,要求米卡提下台的各派在贝鲁特烈士广场借哀悼哈桑发起大规模示威,示威最后导致警民冲突和部分示威者围攻总理办公室,造成流血和伤亡。

一些黎巴嫩政治派别指责叙利亚巴沙尔政府是制造此次惨案的元凶,而叙利亚的盟友、黎巴嫩真主党则是帮凶,并喊出“缉拿凶手”、“让叙利亚人滚出去”等口号,西方国家中,法国外长法比尤斯明确持相同立场,而其它各国虽未作公开表态,但也或多或少流露出相近的怀疑;但也有一些黎巴嫩政治派别认为,元凶另有其人,叙利亚不太可能是真凶。更多观察家则相信,此次暗杀事件背景复杂,在更多真相被披露前,不应仓猝遽下结论。

 

哈桑其人

 

要厘清真相,先得弄清哈桑其人。

哈桑是穆斯林逊尼派,黎巴嫩内部安全部队情报部门的一把手,这个部门行使着宪兵、治安部队和反间谍机构的多重职能,在政治版图四分五裂、政府军实力单薄的黎巴嫩,是政府中枢所能掌握和倚重的惟一强力部门。

一些支持“叙利亚行凶说”的分析家指出,哈桑和叙利亚有很深的过节。

2005年哈里里遇刺后,正是哈桑主持了哈里里遇刺案调查,而正是这起至今也未能完成的调查,引发了导致叙利亚军队撤出黎巴嫩的“雪松革命”;叙利亚冲突爆发后,也正是哈桑领衔的ISF屡屡出击,在今年夏天逮捕被指控帮助大马士革当局走私军火的前黎巴嫩新闻部长、著名亲叙利亚官员萨马哈Michel Samaha,并对黎巴嫩境内亲叙利亚的武装势力采取强硬立场,就在遇害前两天,他刚刚接到“哈里里的死与叙利亚当局有关”的新指控,匆匆结束在欧洲的访问行程回来主持调查,不料下车伊始便遇害身亡。

这些分析家认为,鉴于哈桑对叙利亚的态度和作为,除掉他可以沉重打击黎巴嫩境内反叙利亚派别的力量,缓解叙利亚南线压力,同时显示叙利亚这个近几十年来一直将黎巴嫩视为自家禁脔的国家,仍然对其政治格局拥有强大影响力。

但对此持怀疑和反对态度的人则指出,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法国《解放报》上署名让-皮埃尔.佩林的文章指出,哈桑并非单纯的“反叙利亚派”,而是对任何妨碍现政府行驶权力的派系都持强硬、镇压立场,他打击过亲叙的黎巴嫩派别和武装,也打击过真主党、逊尼派萨拉菲原教旨派系等趁机起事;他不允许亲大马士革的势力利用黎巴嫩境内向叙利亚走私军火、输送兵员,但对反大马士革势力的同样行为也持反对立场。由于实力有限,他的ISF无力结束国内冲突,也无法全面掌控安全局势,但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履行了“维持国内安全”的职责,因此,对他的存在感到芒刺在背的,绝不仅限于大马士革。

摩洛哥《真相报》文章问道,谁是哈桑之死的受益者?显然绝不是叙利亚当局。炸死哈桑会令米卡提政府风雨飘摇,而这个中间派政府自上台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中立,反对外部势力干预叙利亚事务,弄掉米卡提政府,上台的很可能是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3.14联盟”(反叙利亚派系的大联盟,领袖是逊尼派“未来运动”领导人、前总理哈里里的儿子萨阿德.哈里里Saad Hariri),这只能令自己的周边环境更趋恶化。目前叙利亚国内战局呈“南松北紧”态势,政府军在南线占据很大优势,而北线则陷入胶着,急欲先解决南线战事,然后全力北上,此时把黎巴嫩弄乱,显然是自讨苦吃。

法国反战组织“行星无暴力”则质疑道,哈桑此前在巴黎、柏林做秘密访问,行程绝对机密,可他临时改变行程,提前回到贝鲁特后仅几小时就遇害,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一些分析家指出,按照“谁得利谁就有动机”的逻辑,“3.14联盟”、叙利亚及其代理人、叙利亚反政府派系、真主党、以色列情报机关等,都有作案动机和不作案理由。

但不论是否叙利亚所为,说哈桑之死和叙利亚局势有关是并不为过的:正是叙利亚的动荡,让黎巴嫩国内外各势力有了在这个叙利亚南大门兴风作浪的动机;也正是叙利亚的动荡,令“雪松革命”后好不容易形成的黎巴嫩国内政治、军事势力平衡,又一下被打破。

 

黎巴嫩的一团乱麻

 

黎巴嫩是中东一个十分特殊的国家。

尽管面积仅10452平方公里,但这个国家却集中了基督教、伊斯兰教甚至犹太教的各派别,基督教包括马龙派、希腊正教、希腊天主教和亚美尼亚教派,伊斯兰教包括逊尼派、什叶派和德鲁兹派,每个大派系中又有无数小派系,政党多至260,许多都是既有政治势力,又有军事实力的派别。

虽然是阿拉伯国家,但历史上黎巴嫩的基督徒人口曾多于穆斯林,近年来由于内战和政治动荡,大批基督徒移民海外(因此海外黎巴嫩侨民人数多于本土人口,且基督徒占绝对多数),而穆斯林生育率又高,因此如今的格局是穆斯林人口占约六成,但因逊尼、什叶之分,每一大派别的人口总和又均不及基督徒总人口,令黎巴嫩人口结构呈现“三足鼎立”态势。

自“雪松革命”后,黎巴嫩历经政治动荡,最终在2008年5月21日签署《多哈协定》,规定由相对中立的前军事将领苏莱曼(Michel Suleiman)任总统,米卡提在3月8日联盟支持下领衔组阁。米卡提是逊尼派温和派,被认为对叙利亚当局具善意,但立场中立,各方和国际社会均能接受,其本身所属的政党在议会中只占两席(还包括他自己的一席),这固然令他缺乏实力,却也让他更容易成为一个政治天平的看守者和协调人。

然而议会共128席,3月8日联盟加起来仅28席,加上“变化和改革集团”(CRB,由基督教奥恩派领衔组织的政治联盟)的27席,和德鲁兹派社会进步党(PCP)等(共13席,其中PCP11席),而反政府的3月14日联盟也拥有60席,且根据《多哈协定》,拥有重大议项否决权,如此复杂的政治治理结构,加上派系复杂、矛盾固结,外部势力影响严重,令贝鲁特当局很难令行禁止。

由于中央政府积弱,黎巴嫩历来是国际势力博弈场和国际间谍舞台。叙利亚、以色列、海合会、伊朗分别在黎巴嫩扶植代理人,美、法、俄、以、叙、伊等国的间谍机构也屡屡兴风作浪,它们又常常成为政治暗杀和袭击的最好目标,因此黎巴嫩政局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深受周边和国际环境影响,以色列-真主党冲突、巴勒斯坦内部矛盾、伊朗核问题等,无不在这里掀起波澜,此次叙利亚危机旷日持久,影响自然更大。

3月14日联盟希望借此次哈桑事件“逼宫”,一方面重夺哈里里遇刺后丧失的中央政权,另一方面对势力庞大的真主党等系统名正言顺地进行打压,这个联盟中代表逊尼派的哈里里“未来联盟”势力最大,尽管他和哈桑并非同盟,却都是逊尼派,此刻正好打出“替同教讨公道”的旗号;萨拉菲派是叙利亚南部反政府势力的盟友,哈桑事件一旦闹大,黎巴嫩的中立立场就可能不保,即便这不能令哈马等地叙利亚反对派获得“南方通道”,至少也能缓和一下后者被动挨打的局势;基督教长枪党等其它联盟成员和叙利亚有漫长的战斗史和很深的“血债”,自不会放过这个“报仇”顺便抢地盘、打击政治对手的机会。

而3月8日联盟在爆炸发生后发生政治分化,素有“黎巴嫩政坛变色龙”之称的德鲁兹派社会进步党领导人琼布拉特曾多次改换门庭,2011年8月弃“3.14”投“3.8”,如今又弃“3.8”,转而附和“3.14”的主张,指责叙利亚应对事件负责。德鲁兹派势力单薄,但长期保持割据,政治手腕灵活,善于见风使舵,他的11席倘果真再换门庭,将会令黎巴嫩政局产生新的震动。

自叙利亚危机爆发至今,黎巴嫩北部就一直处于亲、反叙利亚派系的对峙、冲突之中,哈桑爆炸事件所造成的直接危险,是让这种对峙、冲突蔓延至全境。

不过事发后总统苏莱曼一直持谨慎立场,并否决了米卡提的辞职要求,要求他“以大局为重坚守岗位,防止黎巴嫩陷入混乱”,而同样曾从“3.14”跳槽至“3.8”的奥恩在事发后一再提醒各方“应以黎巴嫩利益为重”、“警惕外部势力分裂黎巴嫩的阴谋”。

更重要的是,被认为是最关键人物的小哈里里在10.21警民冲突后发表讲话,虽仍坚持倒阁,但承认“不应使国家陷入不利局面”,呼吁“和平抗争”并要求支持者回家,这可能会令贝鲁特剑拔弩张的政治局势有所缓解。

至于国际社会,一如叙利亚问题全局一样,大部分西方国家和“海合会”国家站在反大马士革一方,但有心者无力(如法国、卡塔尔),有力者无心(如美国)。美国正处选战期间,且国内反战情绪浓厚,在好不容易摆脱伊拉克、阿富汗战争包袱后再卷入“事不关己的地区冲突”意兴阑珊,且黎巴嫩曾是美国中情局和美军遭受重挫的伤心之地,任何一届政府在决策时都不可能不慎之又慎。至于法国,曾是其殖民地的黎巴嫩同样曾令它劳民伤财,徒劳无功,在国内民意不支持、国库和财力更不许可的情况下,奥朗德和法比尤斯也只能是动动口了。

联合国秘书长和大多数西方国家笼统谴责了“叙利亚在黎巴嫩局势中扮演的角色”,但并未确指其就是罪魁祸首。叙利亚问题已让它们焦头烂额,此时此刻,不让叙利亚危机蔓延到整个地区,形成更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大多数人的实际考量。

但只要叙利亚冲突这个“危机源”存在一天,周边国家就一天不得安眠——黎巴嫩这样的“十字路口国家”便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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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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