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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非洲 和非洲的美国(上)

 

8月4日,首届美国-非洲峰会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召开,来自非洲50个国家的领导人与会,华盛顿方面也摆出了“高规格”:奥巴马、国务卿克里和财政部长雅库布.卢等经济团队“三巨头”联袂出席,全国近百个大型企业的头面人物躬逢其盛,会前、会上,“美非共创美好未来”等“宏大叙事”不绝于耳,“330亿美元”、“70亿投资”等数字更让人血脉贲张,一时间,美国似乎和非洲正“全方位走近”——尤其美国的最高领导人,还是有一半肯尼亚血统的首位黑人总统奥巴马。

然而会议尚未召开,美非两边的冷水就不住泼出。

美国方面,前驻尼日利亚大使约翰.坎贝尔指出,美国商人的“非洲商机视野”只局限在尼日利亚、南非、安哥拉等少数国家,和石油等有限领域,一言以蔽之,美国人视野中的非洲是不完整的;美国国务院负责非洲事务的新闻发言人威尔.史蒂文斯承认,在争取非洲的竞争中,美国已经落后,和任何其它外国人一样,如今只要在非洲投资、经营,就不可能避开中国修的公路、电站和会展中心;美国贸易代表迈克尔.弗罗曼则指出,如今非洲是2014年而非2000年的非洲,美国在争取非洲方面却依然抱着老套路、老条件不放,从而丧失了吸引力。

非洲方面,布基纳法索“法索网”称“不要对美非峰会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要奢望别人会为了让你高兴而送你礼物,奥巴马即便承诺给些什么,说到底也还是为了美国的利益”。几内亚 《科纳克里新闻》援引喀麦隆学者阿奇尔.姆贝姆贝的话称,非洲必须自己依靠自己。布基纳法索《帕尔家观察家报》则表示,奥巴马虽然在椭圆形办公室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但他感兴趣的仍然是非洲的资源,不仅如此,美国还一方面希望非洲对自己产品开放市场,另一方面用增产石油扼杀非洲产油国的财源。尼日利亚《领导者日报》则提醒美国,非洲人不是来讨饭的,“而是来要回曾被掠夺所应得的补偿”。

美国的非洲,和非洲的美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血与火的纽带

 

尽管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而非洲则是拥有最年轻民族国家的大陆,但二者间的纽带却因血与火的关联而源远流长。

早在殖民时代,数以百万计的黑奴从西非、东非和西南非洲,跨出黑奴堡,跨过“不归门”,被贩卖到北美殖民地,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为北美初始经济支柱之一——种植园棉花经济提供了源源不竭的生命力,并为美国社会、文化贡献了爵士乐、摇滚乐、心灵音乐等无穷的灵感和元素,如今他们在美国总人口中的比例,已超过12%。

美国独立后所发动的第一次境外远征,目标也正是非洲:由于北非巴巴里海盗的袭扰,美国不得不组织分舰队前往地中海,自1801-1816年,在北非阿尔及利亚、利比亚海岸缠斗15年之久,这次远征不仅改变了独立后美国的孤立主义倾向,而且为日后“世界第一海权国家”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由于黑奴问题尾大不掉,一批既不愿让黑奴和白人在美国“平权”、又不希望他们成为“定时炸弹”的美国政治家、商人和冒险家试图将“自由黑奴”送回“非洲家园”,经过30多年努力,最终通过巧取豪夺,在西非建立起依照美国蓝本、由“自由黑奴”统治的利比里亚共和国,这个连国旗都“山寨”了星条旗的“克隆国家”,尽管建国以来内乱不断,却是迄今唯一自独立起从未沦为任何国家殖民地的非洲国家。

此后美国在非洲的经营,似乎因英、法、德掀起的殖民帝国狂潮而难以为继,直到二战期间,美国人才通过卡萨布兰卡登陆和北非战役重返非洲,却仍给人“雨过地皮湿”的感觉,战后的非洲“老大”,仍是英、法两个传统殖民地宗主国。

1956年的第二次中东战争,标志着英、法殖民帝国开始瓦解,冷战成为新的世界主题,随之而来的非洲独立运动,导致50多个民族国家的崛起,而这里也成为美苏冷战的重要战场之一,为了和苏联抗衡,美国一度在非洲不惜工本,先后扶持过蒙博托、奥巴桑乔等一些军事强人或能源资源大户,并在安哥拉、索马里等地和苏联大打“代理人战争”,美援及美国“和平队”将美国的生活方式、文化习惯带回非洲,并产生了深远影响。

冷战的结束让一切戛然而止:如果说,在北非,美国出于战略需要,苦心孤诣地长期扶持了穆巴拉克政权,那么在“真正的非洲”(非洲人口中的非洲,常常不包括撒哈拉沙漠以北各国),他们总体上采取了“退出”的策略。曾长期在非洲采访的一名美合众国际社记者尝表示,冷战的结束,让美国人不愿再把宝贵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浪费在高耗、低效的黑非洲,而且,既然苏联这个对手在非洲退得更彻底,自己也就没有了继续“跟进”的动力。

这并不是说美国政府就彻底忘记了非洲。自老布什时代起,美国就不断在非洲推动政治改革,提倡“普世价值”和“多元化”,并一度取得显著成绩,到90年代末,绝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已实现多党制和普选。

 

创意和冷落

 

正如一些政治分析家所指出的,苏联解体后,美国几乎在世界任何一个地缘政治区域,都是影响力最大的国家,而唯一的绝对例外正是非洲。

在非洲,影响力最大的国家,是英国和法国,非洲大部分国家的国体、政体、司法体系、军队构造,都模仿这两个宗主国。英国通过英联邦体系,维系着和许多前殖民地国家的密切关系,而法国则凭借非洲法郎体系、法语联盟和“非洲宪兵”三大法宝,继续维持着自己在非洲的“保护者”形象。2013年,非洲和欧盟贸易总额仍维持在2000亿美元以上,而北至利比亚、马里,南至科摩罗、中非,许多非洲国家内部不稳,首先想到的“宪兵”,也依然是英国和法国。

中国是50年代初才开始和当代非洲打交道,可谓比美国还“迟到”,但双边关系发展却迅速得多。80-90年代短暂低潮期过后,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和政治上的崛起,非洲作为重要市场、投资目的地和资源来源地,受到中国密切重视,双边关系发展极为迅速,2000年,中非双边贸易总额不过100亿美元左右,2013年已达到2200亿美元,是原先的20多倍。中国的成功也让许多新兴国家看到希望并纷纷跟进,甚至日本、俄罗斯等也跃跃欲试。

这并不是说,在此期间美国就无所作为,恰相反,在某些领域,美国一度树立了出色的榜样。其中最有吸引力和持续效力、最具闪光点的,是《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AGOA)。

这项法案自克林顿时代酝酿,小布什时代生根发芽,2000年起生效,有效期长达15年。根据这项法案,美国赋予非洲撒哈拉以南39个国家以产品协定关税和免额度准入权,这等于减免了“符合资格的非洲国家”向美国出口的“几乎所有商品”的关税(即“普惠制”),产品门类多达6400余个。

通过AGOA,非洲一些国家的产品得以进入美国市场,并具备一定竞争力,同时,一些财团为了享受AGOA所规定的普惠制优惠,渐渐开始有选择地向非洲各国转移部分加工业,近年来,非洲一些国家在纺织服装、烟草加工,甚至软件产业等领域,获得了跨越式发展,这不能不给AGOA记上一功。

AGOA的出台还发挥了一定启示作用,中国、巴西、印度甚至日本,都正在或曾提出过脱胎于“普惠制”的对非洲关税优惠方案,并取得了一些成果,而非洲国家也常常将AGOA原则当作参照,和其它洲外经济体、尤其在这方面较为固执的英、法等欧洲“宗主国”们就贸易规则讨价还价。

在海外投资方面,美国也有自己的优势。

由于美国在世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占据支配地位,加上拥有美元这一“世界货币”和最发达的杠杆经济、金融体系,不论直接投资或间接投资,美国名下的投资或国际组织名下的投资,美国所占比例都相当可观,法国经济类报纸《回声报》副总监让-米歇尔.约特曾表示,海外对非投资应细分为三大类:主权基金和国际组织名义的投资,国家名义的投资,以及商业性投资,中国等新兴国家之所以近来饱受瞩目,是因为其在第二类投资中异军突起,但在第一、三类投资方面,目前占支配地位的,仍然是来自发达国家的跨国企业和商业财团等,其投资范围覆盖非洲诸多关键经济领域,而美国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至于反恐合作方面则充满争议,既有索马里护航的风光,更多的却是摩加迪沙“断箭”、肯尼亚-坦桑尼亚大使馆被炸等新闻。尽管不断努力、奔走,但美国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军事存在和影响依然有限,“控制极端势力在非洲蔓延”的初衷基本失败,和基地组织有关的恐怖势力,已打通了北起利比亚等地中海沿岸、南至几内亚湾,西到大西洋,东达红海之滨并和阿拉伯半岛一衣带水的“萨赫勒通道”,美国使领馆反倒成为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

奥巴马上台后,在希拉里.克林顿和苏珊.赖斯推动下,曾试图通过在包括北非的阿拉伯世界推广“美国价值观”,扩大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并在随后的“阿拉伯之春”中不惜牺牲一贯亲美的穆巴拉克、早已“归顺”的卡扎菲,但“阿拉伯之春”从一开始即被打着“民主”旗号的原教旨势力层层渗透,“革命成果”大多被其攫取,美国反倒付出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身亡的惨痛代价。如今埃及这个美国在非洲最重要的据点虽然稳住,却是以默认军人“回炉”所换得的。

尽管美国自2006年就成立了“非洲司令部”,但直到8年后的今天,这个从成立起就一心想在非洲本土生根发芽的司令部,仍然“租住”在遥远的德国斯图加特,这,或许可被视作美国在非洲军事、政治存在的一个剪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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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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